“不,盧卡斯是姓,而且是帶字母c的。對,兩個都是c,馬爾克和盧卡斯,你找著了嗎?”
馬爾克捂住他手機的播音器,他剛上了一輛梅賽德斯出租車,現(xiàn)在正朝前探身對出租車司機說:“卡爾-馬克思大街,哈森海德高地。”
那個男人顯然聽到了目的地,他抽著鼻子,把收音機的音量調(diào)大。印度西塔音樂從擴音器里叮叮當當?shù)貍鞒鰜怼?/p>
“沒有?車牌號是:B-YG12。對,對。它沒有被拖走?謝謝。”
他結(jié)束了和收車處的對話,是他手機上自帶的問詢號碼為他接通電話的。緊接著他就摔到了鋪著塑料罩布的座椅上。他想找安全帶,但是安全帶滑到可以折疊的椅子靠背后面去了。
“有什么事?”那個光頭司機一邊問,一邊滿腹狐疑地往后視鏡里看,后視鏡上有兩個小絨球在晃。
是啊。確實有點事。我剛剛遇到了我妻子,而且我想系上安全帶以免遭到和她一樣的厄運。因為她已經(jīng)死了,你知道嗎?
“什么事都沒有?!瘪R爾克回答說。他想挪到旁邊的座椅上,但是光頭司機看上去不想讓乘客直接坐在他身后。所以馬爾克就待在原地,沒有系上安全帶,呆呆地往窗外看。
他還從來沒有,即使在最為艱難的悲傷時期也沒有,像這一刻這么覺得孤獨。
從他第一次看著他空空的手機顯示而變得呆若木雞到現(xiàn)在,才過去了5分鐘。從他意識到他是名副其實地和自己的生活脫了鉤到現(xiàn)在,過去了5分鐘。他也經(jīng)常和朋友討論,如果突然一下沒有了電,這個世界會變得怎樣脫軌。他沒有想到過的是,他的電話沒有了,這幾乎也是一樣嚴重的分界點。在手機不再僅僅是用來交流,而是成了一個管理所有社會生活的電腦時,要把一個人與外界的聯(lián)系都切斷,再沒有什么方法比偷走他的手機卡更簡單了。
近幾年,他從來沒有自己撥過一個號碼,都是在電子通訊錄里點擊他想呼叫的人的名字。要呼叫桑德拉、康斯坦丁、他的同事羅斯維塔、他的大學同學托馬斯和其他聯(lián)系最緊密的人,他甚至只需要按一下速撥鍵就行了。他唯一一個能記下的號碼是他現(xiàn)在最少用的號碼:他自己的手機號。所有其他號碼他都在不知道什么時候輸進了通訊錄,然后忘得一干二凈。
學會遺忘。
馬爾克再次檢查了一下他手機里所有的菜單選項——通訊錄、已撥號碼、未接來電、短信和彩信,什么都沒有??隙ㄊ窃\所的某個人把他的手機還原成了出廠設置?;蛘呤怯幸獾幕蛘呤鞘韬?。結(jié)果都一樣——他與外界失去了聯(lián)系。當然還有問詢號碼,但是因為有康斯坦丁·塞納的密碼,這對他來說也毫不起作用。如果現(xiàn)在有什么人能幫助他的話,那就是他的岳父了。一方面,他岳父也涉身其中,和他一樣為失去桑德拉而悲痛。另一方面,他是醫(yī)生。如果馬爾克現(xiàn)在是處于一種瘋癲狀態(tài)的話,康斯坦丁應該知道怎么辦。他的朋友托馬斯只會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給他出些他自己也能想到的點子:去你今天去過的診所看看;找警察說說;找開鎖服務來開你家門。
但是如果你自己的身份證被忘在了家里,又還沒有正式換居住地址的話,要這么做還不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搬家已經(jīng)是三個星期前的事了。
桑德拉。
他沒能最后一次在病理學研究室里看到她,現(xiàn)在她的身體正被醫(yī)學學生解剖。所以直到今天都還沒有約定一個正式下葬的日期。
“今天都有什么?”出租司機朝后面喊道。他根本沒想到要把電臺的音量調(diào)小。
“你指什么?”馬爾克迷惑地問道。
“就是在赫胥黎酒吧啊。有誰的演出?”
我看上去像是一個想去聽搖滾音樂會的人嗎?
“不知道。我只是必須盡快回趟辦公室?!?/p>
光頭司機快速地朝后視鏡看了一眼,又抽起了鼻子,明白無誤地表達出他對這樣一種職業(yè)的看法。
“我是亞洲音樂迷?!彼坏葎e人問就自己解釋說??礃幼铀诘却齽e人認可,看,即使是練肌肉的人也能有一點兒不同尋常的音樂品位。馬爾克裝做沒聽見。他需要集中所有力量來梳理清楚他的理智在前幾分鐘沒能回答的問題:我為什么不能進我自己的家門?如果桑德拉已經(jīng)死了,她又怎么能給我開門?如果她還活著,她又怎么會認不出我來?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司機問?,F(xiàn)在他不僅僅要頂著西塔的音樂聲,還要頂著電臺那沒人聽得懂的嗞嗞聲喊話了。
怪不得我不能想清楚事情。
他首先想馬上坐車去康斯坦丁那兒。然后他想起來,在他“沙灘”的電腦里有一份他手機存儲信息的完整備份。另外,他錢包里的那寥寥幾張鈔票既沒法讓他到薩克羅區(qū)的別墅去,也沒法讓他到康斯坦丁在赫爾街上的私人診所。
01621……?馬爾克絞盡腦汁地想。桑德拉和康斯坦丁的手機號開頭幾位都是一樣的。他還知道,兩個號碼都是以66結(jié)尾。
好吧,一步步來。你現(xiàn)在去辦公室,輸入手機信息,先取錢,然后再取回你的生活。你的身份。
出租車計價器跳出了12歐元30分,馬爾克的腦子里冒出了一個想法。他試著把這個想法壓抑下去,但是緊接著就發(fā)現(xiàn),他必須順著這個想法想下去,如果他想弄明白他現(xiàn)在到底怎么了的話。如果有人對他的手機動了手腳的話,那么只有用一個陌生人的電話才能查驗。
“打擾一下。”他攥著自己的手機以便司機看不到它,然后向前探身說,“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光頭司機立刻把腳從油門上抽下來,朝右開到路邊,雖然他離目的地就剩200米了。
“你付不了錢?”他懷疑地問,同時轉(zhuǎn)過了身。馬爾克把他的手機塞到了大腿下面。
“不,不。我想我把我的手機弄丟了。你能借給我打一個嗎?”
馬爾克示意著司機掛在計價器旁邊塑料支架里的手機。它同時還被用作導航系統(tǒng)。
“弄丟了?你上車的時候還用手機打過電話呀!”
該死。馬爾克是這么暈頭轉(zhuǎn)向,結(jié)果把這件事忘了個一干二凈。
“那只是我的備用手機??墒俏业暮谳謾C丟了。”他趕忙撒了個謊。出租車司機的疑慮依然很明顯。
“你是同性戀?”他問。
“你怎么會這么想?”
“咳,這是一個經(jīng)常被人用的花招了。我給你打個電話,這樣你就有了我的號碼。但我可不是這樣的人。我雖然喜歡穿皮革衣,但是這并不是說……”
“不,別擔心。我真的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把我的常用手機丟在哪兒了,還是把它落在我女朋友那兒了。我本來也可以自己打的。但是這個破玩意兒沒電池了。”他又把大腿下的手機抽了出來。
司機還在猶豫:“我的手機號反正是不會顯示的。”
“你看看,那就沒問題了呀?!?/p>
光頭司機動了動肱二頭肌,輕蔑地在鼻子里哼了一聲,但是隨后幾乎是粗暴地從支架上取下了手機,鍵入了馬爾克口述的號碼。
“響了?!彼^了一會兒說,把手機從耳朵邊拿開。
馬爾克聽到手機發(fā)出輕輕的嘟嘟聲,雖然手機顯示屏上沒有一個來電顯示。
那我就猜對了。他們就是把手機卡換掉了。但是到底為了什么呢?
“你不是說,你把它落在一個女朋友那兒了嗎?”司機打斷了馬爾克的思路。
“???”
“但這是一個男人接的電話?!?/p>
“什么?”
光頭司機把手機往后遞給了他。
“喂?喂?”當他把手機貼到自己耳朵邊的時候,他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連著問了好幾句。
“對不起,我可能打錯了?!?/p>
“沒關系,你想和誰通電話?”
馬爾克說出了他自己的全名,已經(jīng)想掛機了,這時候那個男人友好地笑了起來?!昂?,那你還是打?qū)α搜?,老伙計,有什么事??/p>
“你說什么?”
手機差一點兒從汗津津的手指里滑落出去,馬爾克的脈搏一下子加快了一倍。
“哦,我就是馬爾克·盧卡斯?!蹦且欢说哪吧苏f,“兩個都是c?!彼猿孕χf,“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就來?!?/p>
有一陣窸窣聲。那男人悶聲說:“怎么了,寶貝兒?”
然后手機就從馬爾克手上滑了出來。在他剛一聽到電話背景里的女人的笑聲的時候。
是桑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