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承認現(xiàn)實。壓抑。否認。
他渾身無力地搖晃著走下樓梯,問自己,是不是幻覺也屬于過度悲傷的第一個階段的典型伴生現(xiàn)象。然后他想起了一篇文章,其中寫道:悲傷的這一個階段與死亡出奇一致。就像未亡人一樣,絕癥患者在前幾周也不愿意接受這一可怕的事實。
壓抑。否認。遺忘……
馬爾克緊緊抓住扶手。不只是因為他感到頭暈,主要是因為他想在手指下感覺一下冰涼的木頭。這木頭在剛摸上去的那一刻是潮濕的,甚至有點讓人不舒服,就像碰到了什么死的東西。但不管怎樣他還是有觸覺的。
我活著。也許我失去了理智。但是我還在世。
對于這一點,他的肚子疼也是一個很確定的標志。剛走出了幾米,他就已經(jīng)有了刺痛感。這疼痛與心理上的痛苦,桑德拉那害怕的、冰冷的目光帶來的痛苦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她沒有認出我來。
如果那真的是她的話。
馬爾克沿著扶手,拖著步子,繼續(xù)在樓梯上往下走,同時想著:他的大腦是不是在對他開玩笑。他是在一個他必須醒來的夢里嗎?但是這個夢意味著什么呢?為什么門上換了一個姓氏牌?為什么他再也進不了他自己的公寓了?為什么被桑德拉夾在門縫里的那些腳趾現(xiàn)在還一直在痛?
馬爾克站住了,在一樓和二樓之間。他的目光落在了一雙兒童靴子上,它們看上去就像是已經(jīng)在等尼古拉斯來送禮物了。它們屬于除了房管之外唯一一個在他住進來之后和他說過兩句話的人。艾米麗。他想了一想,是不是應該按一下她的門鈴?
“打擾了?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怪異。你不認識我。但是你能不能叫醒艾米麗?她必須向我死去的妻子證實,我真的是住在這兒的,這樣她才會讓我進屋?!彼嘈α似饋?,一下子明白了,為什么有的人會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和自己說話。這時候他手表發(fā)出提示:他又要吃藥了。那些藥片在他家洗手間的鏡子柜上等著他;在一個把他鎖在門外的公寓里,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的妻子既沒有認出他,也不讓他進門。他決定,首先去他的汽車那兒。在他開著桑德拉的車出了那次車禍之后,他只開過一次那輛銀灰色的迷你車,那次他必須去換繃帶。那一天他的悲痛是那么嚴重,他都害怕會在地鐵上崩潰。自那以后他就在手套匣里放了一盒備用的藥。
“那我們就這么做吧?!彼麑ψ约赫f。他剛把頭疼壓下去,就有了一個計劃。也許他真的喪失了理智。也許是悲傷讓他陷入了瘋狂。然而只要他還能一步接一步地走路,只要他還有可能對整個情況的荒謬性進行反思,他就不會輕舉妄動。
他的決心只維持了不到兩分鐘,在他走出樓門口,迎著被雨打濕的十一月冷風,一眼就看到他的銀灰色迷你車沒有在停車場里。其他通常停在那兒的車也都不見了。取代它們的是許多生了銹的禁止停車的公示牌在風中晃動。這是他之前在和那個護士談話的時候壓根兒沒有注意到的。
馬爾克吸進了一口冷空氣。然后,為了讓自己顫抖的手指平靜下來,他跪在路邊的石子旁系鞋帶。在這一刻,一輛警車拐進了這條街,緩緩地順著卵石路開了過來。身穿制服的警員在以步行的速度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懷疑地看著他。
馬爾克站起身來,很快想了想,他是不是要給這個巡邏隊一個停車的信號。但是他錯過了時機,那輛大眾車又已經(jīng)拐出了街角。
他跟在它后面跑,沿著卵石路一直跑到了下一個十字路口,越跑越快,一下子繞整個街區(qū)跑了一圈。雖然他非常清楚,自己是不會把車開到這里的任何一條側(cè)街上去的。最后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了他的公寓樓門口,抬頭往上看。在三樓有個房間堆著他還沒來得及打開的不計其數(shù)的搬家大箱子,薄木地板上立著畫作和用來做垃圾桶的空魚缸。就在那個房間的位置上有一個人正退回到窗簾后面。一個有著長長金發(fā)的人。
好了,現(xiàn)在要結(jié)束這荒唐事了。
馬爾克把手伸進褲袋里,除了那張報名單和一張空了的藥片板之外還掏出了他的手機。他在他這一生中不是經(jīng)常求助于人的,但是現(xiàn)在他一個人肯定是沒法對付這謎團了。
我要首先給自己家里打電話,看看是不是桑德拉來接電話。然后給康斯坦丁,也許還要打給警察……
“該死,這又是怎么回事?”馬爾克又對自己說,然后他把手機合上又再打開。他聽到了普通的嗶嗶聲,用大拇指摸過顯示屏上熟悉的刮痕,看到了他熟悉的白云背景的屏保,但是這手機還是讓他感到陌生。
什么都沒有。
一條號碼記錄都沒有。他沒法給任何人打電話,因為他所有的呼叫記錄都被刪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