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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人和木人:揭露人生根本問題的“鬼故事”

司馬遷筆下的牛人們:古典江湖 作者:扶欄客


就這樣,孟嘗君的食客越來越多,在戰(zhàn)國江湖上的名頭也越來越響。孟嘗君的江湖地位和名氣逐漸引起了秦昭王的注意,而公孫弘這次出使秦國更加強(qiáng)了秦昭王對孟嘗君的印象和興趣。這位秦昭王就是武安君白起的老板(見《司馬遷筆下的牛人們·兵家傳奇》白起篇),在他在位的五十三年里通過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消滅了當(dāng)時中國十分之一還要多的人口,從而奠定了后來秦國統(tǒng)一天下的基礎(chǔ)。從武安君白起的一生境遇來看,這位秦昭王對人才不僅高度重視,而且奉行如果我不用別人也別想用的用人底線。秦昭王七年,這時的秦昭王還相當(dāng)?shù)哪贻p,不過他已經(jīng)開始了對魏國和楚國的戰(zhàn)爭,年輕的秦昭王此時認(rèn)識到了孟嘗君的價值并決定一定要讓此人為我所用。

從秦國遠(yuǎn)交近攻的戰(zhàn)略分析,楚國和魏國都是秦國的鄰國,而齊國與秦國之間隔著魏、趙和韓三國,所以拉攏和穩(wěn)住東方最強(qiáng)大的齊國是當(dāng)時秦國必須實現(xiàn)的戰(zhàn)略目標(biāo)。而孟嘗君及其家族在齊國的威望和實力都足以影響齊國的對外政策,因此引進(jìn)孟嘗君就是當(dāng)時秦昭王的階段性戰(zhàn)略的一部分。為了引進(jìn)孟嘗君,秦昭王甚至不惜派出了涇陽君去齊國作為人質(zhì),請求見到孟嘗君。事實上,這位涇陽君就是秦昭王的親弟弟,只不過此時秦昭王對他不待見,所以就拿他來換孟嘗君。雖然秦昭王不喜歡自己的弟弟,但是以一位秦國王族核心成員來換孟嘗君,也足以說明秦昭王對孟嘗君的重視。孟嘗君在齊國的薛城,而秦昭王遠(yuǎn)在秦國的咸陽,秦昭王要見孟嘗君當(dāng)然是請孟嘗君去咸陽見他。當(dāng)時的孟嘗君也很年輕,他早就注意到了這位一心稱霸的老板,所以從內(nèi)心的抱負(fù)出發(fā)孟嘗君非常向往咸陽。

我們知道在秦昭王統(tǒng)治時期,秦國對外的擴(kuò)張非常迅猛,可以說是一年一個樣,十年大變樣。所以當(dāng)時有理想、有能力的人才,特別是政治軍事人才對咸陽的向往如同今天的電影明星向往去好萊塢發(fā)展一樣,非常流行而且主流。此時的齊國國王齊湣王似乎也不愿意得罪秦昭王,他對秦昭王到自己的地盤上挖人才的做法并不反對,而且非常配合。

就這樣,孟嘗君決定去咸陽了,這下急壞了孟嘗君手下的食客們,長期飯票要跑了,食客們絕不能答應(yīng)。有句俗話說得好,我們吃飯是為了活著,但是我們活著不是為了吃飯,食客們也一樣,尤其是那些孟嘗君重點培養(yǎng)的精英食客。他們跟隨孟嘗君多年雖然解決了吃飯問題,甚至還解決了家庭的經(jīng)濟(jì)問題,不過他們最終追求的是隨著孟嘗君的步步高升而有機(jī)會上位當(dāng)官發(fā)財。只要孟嘗君留在齊國,憑著顯赫的家世和名聲以及過人的能力,孟嘗君步步高升毫無懸念,這樣追隨孟嘗君的食客們當(dāng)官發(fā)財也就十拿九穩(wěn)。但是如果孟嘗君一旦離開齊國去秦國,那么今后即使孟嘗君在秦國飛黃騰達(dá)恐怕也很難安置這么多自己的嫡系親信。于是食客們想盡一切辦法和理由勸說孟嘗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總之一句話:孟嘗君去咸陽那就是肉包子打狗,小綿羊跟大灰狼搞對象。孟嘗君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他不相信自己是肉包子或者小綿羊,所以對大家不厭其煩的勸說逐漸由不屑到厭煩。食客們沒辦法了,于是請來了當(dāng)時著名的縱橫家蘇代,請?zhí)K代出馬勸孟嘗君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在戰(zhàn)國時期,蘇代的口才如同白起的用兵一樣,所向披靡。這次蘇代出馬充分展示了蘇派縱橫家借力打力、因勢利導(dǎo)的內(nèi)家功夫,成功地阻止了孟嘗君一廂情愿的幻想。蘇代見到孟嘗君的時候,孟嘗君一眼看穿了蘇代眼里想說服自己的欲望,紅塵中的人們眼里都有欲望,未遂的計劃就是欲望,遂了的欲望就是事實,此刻蘇代的說服還只是一種欲望。身為職業(yè)老大,孟嘗君的主要工作就是利用和控制人們的欲望。孟嘗君先下手為強(qiáng),先開口堵死了蘇代的說服通道,“人事者,吾已盡知之矣;吾所未聞?wù)?,獨鬼事耳?關(guān)于人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有鬼的事我沒聽說過。)”孟嘗君的話里有情緒,食客們的理由和想法孟嘗君怎么可能不了解,重復(fù)的故事就是嘮叨,不僅小孩子不愛聽,老大們也不喜歡。孟嘗君要聽“鬼故事”,縱橫家絕不能拒絕,只能因勢利導(dǎo)。

蘇代說:“我來見您,不敢跟您說人的事,就是要跟您說說鬼的事。”孟嘗君不能拒絕自己要求的鬼故事,于是他請?zhí)K代坐下開始講“鬼故事”。蘇代的“鬼故事”并不恐怖,準(zhǔn)確地說蘇代的鬼故事更像一個寓言。蘇代說:“這次我來到齊國,渡過淄水的時候聽到了桃木人和泥人的對話,桃木人對泥人說,‘你本來是淄水西岸的泥土,被塑造成了人形,到了八月雨季來臨開始下雨的時候,淄水就要漲起來了,你也就要被大水沖得失去人形了?!嗳朔瘩g桃木人說‘不對,我本來就是淄水西岸的泥土,就算被大水沖了也不過是回歸到了淄水西岸,我還是我。而你就不同了,你本來是東方的桃木,被雕刻成了人形,到了雨季發(fā)大水的時候你就要被淄水沖走了,最后漂到什么地方你自己都不知道?!?/p>

蘇代的“鬼故事”雖然并不可怕,但是很深刻,這個“鬼故事”借用泥人和桃木人的簡單對話提出了一個深刻的命題:人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人生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這樣深刻的“鬼故事”非常符合孟嘗君少年老成的深刻審美情趣,所以孟嘗君聽得很認(rèn)真,并且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蘇代的暗示和引導(dǎo),在思想深處開始了思考。

蘇代破題了:“現(xiàn)在的秦國,是四面樹敵的國家,這樣的國家就像虎口一樣。如果您到了秦國,我實在不知道您最終的歸宿在哪里?!?/p>

本來孟嘗君就是那個泥人,他的血統(tǒng)和身世都來自齊國,他的聲譽(yù)和威望都建立在齊國,如果離開這個根本他就只能像那個桃木人一樣隨波逐流。那樣的人生也許很激情,但是也很危險,最要命的是孟嘗君只是像桃木人而并不是桃木人,當(dāng)洪水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時候孟嘗君不敢保證自己就一定能漂在水面而不是遭受滅頂之災(zāi)。

孟嘗君聽完蘇代的“鬼故事”打消了去咸陽見秦昭王的念頭,不過孟嘗君和秦昭王之間的故事卻并沒有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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