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

通俗愛情小說其實是一連串主題的敘述組合，其中一種次要的主題叫做“情人之名”。我們都曾在這些小說與流行情歌里面看過為愛情所苦的戀人，怎樣不忌煩瑣不嫌俗套地形容對象的名字。例如“他的名字有如星星一般璀璨”，“他的名字是世界上最悅耳的聲音”，“他的名字是最最圣潔的”，乃至于日常生活里最常見的“芳名”這個最基本的說法。

情人之名對于戀人來說，是“真名”的變形。他固執(zhí)地相信這個名字擁有無窮的力量，明明知道它多半是情人父母所取的名字，卻仍然認為它恰到好處地揭示了情人的本質(zhì)；又或者反過來覺得這個名字不知如何地形塑了情人的性格，提前地預示了他未來的路途。在這個意義上，每一個戀人都是迷信的，他們是命名學的信徒。

熱戀之中，他反復吟誦這個名字，覺得它是靈感與生命的來源。但當戀情未及蒼老便告消逝，他就發(fā)現(xiàn)真名的力量變化轉(zhuǎn)向，成為一句詛咒。他不能忍受叫出這個名字時所發(fā)出的聲音，仿佛每個音節(jié)都會直接擊中自己的心臟；也不能再次看見哪怕只是近似的字形，它們會使人暈眩得近乎失明。

然后，這個名字又將引領(lǐng)戀人走向另一條不歸之路：他開始相信遙感甚至神通。他以為一遍遍地呼叫，遠方的情人會有所感觸，甚至響應。就像你去了異國的城市，在旅館單人床上哭泣，卻想象淚痕將于翌日在情人的枕頭上顯現(xiàn)一樣。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這時你會明白，真名的法力已遺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