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日

我想說一點關于“美”的事情。

那天在北京，一場令人疲憊的選美比賽之后，仍有記者不舍地追問“美女”的定義。因為我在一家以盛產(chǎn)美女主持人和美女主播聞名的電視臺工作，難免就令人羨慕，或者同情（“你對美女很麻木了”）。這個記者，果然，也不例外，他說：“你一定覺得那些參加選美的女孩不如自己的同事吧？”他還追問：“你心目中美麗的定義是什么？”

我已不記得自己怎樣胡編了一些答案敷衍他，但是回到酒店以后，我忽然想起里爾克《杜伊諾哀歌》的第一小段：“有誰，若是我呼喚，會從天使的班列中／聽到我？而且即便是，有一位／突然把我抓到胸口；我也會自他更強大的存在中／消逝。因為美無非是／那可怖者的初始，那個我們依然剛能承受的／而我們?nèi)绱梭@羨它，因為它不動聲色地不屑于／毀滅我們。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怖的。”

可怖的美，可能就像康德所說的“崇高”（“壯美”），人創(chuàng)造不來，也難以承受。因為它發(fā)生在人的感知能力的極限，差一點就不屬于這個世界，也差一點就要進入這個世界。

可曾見過冰川入海？那些以萬噸計的冰墻即將崩裂之前會發(fā)出不安的嘶叫，冰塊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又或者沙漠和荒原里的暴風，不只會使一種繞成球狀的蔓藤植物滾動不停，還將改變起伏的地形，令商旅在迷目的飛沙落地之后徹底絕望。

如果有機會再去回答那位記者的相同問題，我將告訴他：“極端的美是摧毀性的，人工不可制作，也不能負擔。萬一它偶爾在某一刻出現(xiàn)在人的身上，那是不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