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清明[唐]杜牧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小杜這首詩，并不見于他的《樊川集》中。但劉克莊編《后村千家詩》時就將此詩收入，標(biāo)為杜牧所作。聯(lián)想到劉克莊對杜牧的《樊川集》考訂甚精，他將此詩標(biāo)為小杜所作大概也是有來歷的?；蛟S當(dāng)時去唐不遠，劉克莊能看到小杜手書此詩的真跡？

這些已無從得知，但就算從風(fēng)格上來看，也酷似“神俊氣活”、七絕寫得瀟灑流暢的小杜。小杜晚年曾焚掉不少詩，或許其中就有這首吧。好在劉克莊能撿出來，讓我們能讀到這首好詩。

這首詩大家熟悉得很，也不用我多費口舌來細解。但需要強調(diào)的是，此詩的意境現(xiàn)代人領(lǐng)會起來不免打了折扣，古人沒有汽車、火車之類的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千里萬里都靠騎馬甚至步行，旅途之中的辛苦我們現(xiàn)在難以體會。

清明時節(jié)，正是家人團聚在一起踏青、祭祖之際，而路上的行人卻孤身單影，冒雨行路。此時逢一牧童，得知前面杏花深處有一酒家，可以歇腳避雨，飲酒進餐，那一種溫馨之感，也許只有古人才能體會吧。

江湖夜雨有段時間迷上長途騎自行車旅行，一次曠野之中，車胎被扎，只好推著前行，正彷徨無措之時，忽見前面有一村鎮(zhèn)，一小屋前掛著破舊車胎，寫著“補胎打氣”字樣，不禁大喜。我想，此詩中的意境，這種情形下倒可以領(lǐng)略一二吧。盡管我的事兒情景太俗，了無詩意。

清代有位妄人，竟然雞蛋里挑骨頭，說小杜的《清明》詩不夠簡練，要刪成這樣的五絕更佳：“清明雨紛紛，行人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逼鋵嵾@一改，意境大壞，沒有了“借問”的鋪墊，沒有了“牧童”的形象，詩意變得不明：誰遙指杏花村？詩人自己還是同行人？“酒家何處有”是原本就知道還是詢問后方知？同時，去掉了“牧童”這個點睛角色，詩的圖畫感也大打折扣。

順便說一下，顧隨先生的《駝庵詩話》中曾說，把王維的“桃紅復(fù)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一詩改成“桃紅含宿雨，柳綠帶朝煙，花落家童掃，鶯啼山客眠”更“好得多”。我覺得也未必，每句去了一字，沒有了六言時讀起來的那種舒緩靜謐的感覺不說，生生將“花落未掃”變成了掃掉，大壞原意。

還有人以《清明》這首詩玩斷句游戲，改成：“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币馑茧m然大致不差，但“紛紛路上行人”一句，大壞詩意，路上行人如此多，和黃金周的游客一般，那后面的“斷魂”、“杏花村”中的溫馨可喜都大打折扣，用圍棋中的術(shù)語就是“兄弟打架”，也就是思維不連貫，自相矛盾，自己和自己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