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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餓年代(2)

京城流氓編年史 作者:折花


老太太還有一絕,那就是想得開,不差錢不說,更不看重錢。那時候,賣炒菜的飯館少得可憐,一般的除了供個要糧票的主食,帶葷腥的就是個肉湯白菜之類的,即便有那些個還賣正兒八經(jīng)的飯菜的,一個菜三四塊錢,對于那些月收入幾十塊錢,還得養(yǎng)七八個大人孩子的家庭來說,完全就是做夢,不對,應該是連這樣的夢都不敢做??墒窃圻@老太太,讓幾個兒孫,把四九城但凡還賣個正經(jīng)吃食的地方,全都給挖出來,時不時地讓老五帶隊,一人拿著一個大飯盒,分頭進去點了菜,棉套子這么一包,帶回家里來。要是有人問起來這是干嘛,就說家里有人快不行了,想吃一口再走,人家一聽這話,同情之余,沒準兒就多給放上兩片肉。所以日后啊,誰要是在常家人面前提如何如何吃,那純是自己找不自在呢。

常家人沒有缺心眼兒的,不用老太太叮囑,吃飽了沒有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就連那地窖的出口,都不像一般人家露在院子正中,而是開在后院放水缸和腌菜缸的旁邊,蓋上半扇舊門板,上面再壓上幾捆柴火。平日里,常家不會有事沒事就進出這個地窖,夜黑風高的時候更不行,動靜大,什么時候最好呢?做飯的時候。家家都在為嘴發(fā)愁呢,哪兒都煙熏火燎的,誰有心思管別人家的閑事,常家搬個柴倒個咸菜缸,那也是再正常不過了。按照老太太和慧鳳的指點,幾個小子快速把近期要消耗的按量取出來,然后分頭放到

老太太和慧鳳的床底下,老五和孩子們的房里,連個玉米渣都見不著,干凈得跟禿子的腦袋似的。

常家小心歸小心,這個是多年來常家經(jīng)得風浪多,慢慢積累的經(jīng)驗,但是常老太太一點不小氣,連帶著兒孫們也是豪爽得很。那年月,懂事的孩子,到了飯點都不在別人家待著,只要家長一嗓子“到點兒了啊”,哪怕是手里這把爭上游打到一半,那也放下牌走人。真遇到那不自覺耗著不走的,沒事兒,你不走是吧,我們走,一個一個把人分頭叫到小廚房里,坐小板凳上吃完了再進屋,既不得罪來客,也不讓人分自己那點可憐的羹。

可常家不這樣,但凡到了飯點還在家的,都是客,老太太都招呼著跟著一塊吃,吃的時候還讓慧鳳給多加上點。常家孩子不缺食,所以萬一不夠量,自己欠點就欠點,緊著來人吃飽了。這樣,常家的好名聲直到幾十年后大家伙還記掛著,常家有事用人幫忙的時候,很多人還會想起來,當年餓的時候,在常家吃過一頓飽飯。到了20世紀90年代,常家又開起了大食堂,四九城的人物到了飯點兒就往常家跑,能登堂入室吃上常家一口家常飯,一時竟也成了榮耀。

時不時地,也有那不長眼的多嘴,問常家這吃食從哪兒來。常家兄弟通常有兩個借口,但都往老太太身上推。一個呢,說是老太太是民主人士,國家照顧,每月都給發(fā)些特殊供給。這事有沒有?有,但是沒輪到老太太這個級別。另一個呢,就說老太太在上海的舊親戚,出差來北京,特地從上海給帶來的。

有人會說了,全國不都餓著嗎,難道上海就特殊了?沒錯,你還真說對了。知道為什么全國人民那么恨上海嗎?說起根兒上來,就是因為1960年的時候全國都餓著,就上海人沒餓著。另外,知道為什么直到廣州、深圳成為夢想之地之前,全國人民都愛上海嗎?除了人民公園和外灘,上海好吃的東

西多,那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改革開放之前,全國能做西式蛋糕的,除了北京幾個接待外賓的賓館和新僑三寶樂的點心房,大概就是天津的起士林和上海的各類大小糕點鋪了,其余的地方,早絕跡了。

多年之后,我走的地方多了,發(fā)現(xiàn)一規(guī)律,那就是一個地方是否穩(wěn)定繁榮,生活安逸,你就數(shù)這地方的點心鋪子的多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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