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帶著夜晚來了，夜晚俯首吻著一個窮人家的紅嬰仔。

"為什么用紅絲線？"我問。

"這樣囝仔的嘴唇才會紅紅的。"

阿嬤說。

11．嬰兒崇拜

很少有人看到《搖籃》而不被深深吸引。

那是印象派女畫家莫里索（Berthe Morisot）繪于一八七一年的作品。年輕的母親坐在搖籃旁，一手托著臉龐另一手輕輕搭在籃邊，深情地凝視搖籃里看來即將入睡的小嬰兒。她身著亮黑色絲質(zhì)衣服，微微敞開的V字型領(lǐng)口飾著蕾絲，暗示蘊(yùn)含奶水的豐腴胸部；棕黃色的長發(fā)蓬松隨意地盤在頭上，慵懶中自有一股喜悅神色。掛在搖籃頂?shù)陌咨啂ぽp柔地瀉下，占去半個畫面卻不顯得沉悶，反而因母親臉上專注神情的牽引使紗帳宛如世間最柔美的光芒，具有金色陽光的暖度與微風(fēng)細(xì)雨的質(zhì)感，全心全意擁抱著寧馨兒。

年輕時看這畫，眼角微濕。當(dāng)下覺得，自己這柴頭般的身體被不知名的小火點(diǎn)燃了，轉(zhuǎn)身低頭看，什么也沒，但步履之間卻聽到衣角處有窸窣的火苗聲。

畫中，母親臉上浮著微笑，凝睇的眼神是那么純潔、堅(jiān)定且忠貞。是的，忠貞，人們常鉆入愛情國度尋找這兩個字，看了莫里索的畫，我更相信"忠貞"藏在搖籃里。

欣賞嬰兒，是人間至福。

怎么可能那么小？一個嬰兒首先打破你的空間感與大小觀，那碎片洋洋灑灑造成漩渦，使你迷亂起來。一間五坪的臥室是大還是??？一朵盛放的向日葵是大還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算大還是?。恳魂囄L(fēng)，算大還是小？于是你喪失坐標(biāo)，從僵化的感官軌道逸出，因而看周遭事物竟有了新的空間感與大小比例；心情也是，放大了一件比綠豆還小的焦慮之事，可是也無限度地重復(fù)一朵嬰兒微笑在你心中激起的歡愉。

（插圖 注意圖注）

小家伙的毛發(fā)茂密，如果別的娃兒的頭發(fā)可做一管胎毛筆，他的可做半打外加一支唇筆。兩道眉毛粗黑，連眼皮上亦散布微毫，如退潮后的淺灘。睫毛緊收未放，像一只斂翅小鳥，靜靜等待它的季節(jié)，時間到了，才要舒翅飛翔。小耳朵宛如剛上岸的貝殼，耳蝸上長了淺棕色細(xì)毛，輕輕吹，還會軟軟地?fù)u曳起來。壞就壞在鼻子，不夠挺。還好長得一副大頭大臉，田野要是夠?qū)掗?，放眼望去，也就不會注意那幢農(nóng)舍的屋頂是否塌了點(diǎn)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