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想要穿越的人,通常都是想去唐宋時候。
他們應(yīng)該是受了唐詩宋詞的誘導(dǎo),那些晶瑩剔透的字句,讓人以為,在那些朝代里,只有杏花春雨、草長鶯飛,縱然來一場巴山夜雨,同窗下秋池一同漲起的,也是深沉雋永的思念,如果不幸趕上了戰(zhàn)亂災(zāi)荒,還能激發(fā)出憂國憂民的偉大情懷。
生活在別處。唐詩宋詞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最好的別處,一座明亮的水晶樓閣。我們想象那些年代,一定不會如此時此刻這般平庸,那時候的人,不管是快樂還是憂傷,都是那么純粹。
真的是這樣嗎?當(dāng)然不會。只是人們寫詩的時候,都習(xí)慣于忘掉自己是一個吸食人間煙火的人,他們讓自己的臉上洋溢著哪怕山寨來的神圣光芒。在詩的無塵空間里,肉身是為表達(dá)靈魂而存在的。
《詩經(jīng)》卻是一個例外,比如這首《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是指光線逐漸微弱。這是黃昏時候,“暝色入高樓,宿鳥歸飛急”,辛勞了整整一天的人們,都有躺下來的愿望,而這個人,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路上。不想家是不可能的,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他也在自問:“胡不歸”——我為什么不回去?
答案是,“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比藗兺ǔ0盐⒕实摹熬?,解釋為上司老爺,還有說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我覺得這個“君”,是我們有著許多需求的肉身。
靈魂想要回歸,想要詩意地棲居,想要高蹈地存在,但肉身要吃飯,要養(yǎng)家糊口,再心不甘情不愿,我們的靈魂還是得為肉身服役,犧牲自己。
因此,念叨“胡不歸”的人不知道凡幾,被無聊的工作搞得很不耐煩的時候,被變態(tài)的上司輕度羞辱的時候,都會戾氣陡升,念一句:“TMD,哥們兒不干了!”但是,念歸念,第二天還是按時打卡,有序生活,繼續(xù)正常的一天。
能絕袂而去的,是真正的英雄,比如陶淵明。大多數(shù)人是常人,卻又無法麻木無感,于是便委屈,便埋怨,以這樣一種方式,將耿耿的心結(jié)解決。
《詩經(jīng)》里常有這種怨氣。
《小星》:“夙夜在公,寔命不同!”——白天黑夜忙公務(wù),命苦不能怪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