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魅力正在于無達詁。不同處境狀態(tài)的人,都能在同一首詩里,釋放自己的感情訴求。南朝名臣袁粲,氣度高潔,廢帝強迫他裸身而行,他也不失態(tài),從容踱步之余,還能傲然四顧曰:“風雨凄凄,雞鳴喈喈?!边b想這種風儀,我也能生崇敬之心,然而,要說更有感觸,還得當它是一首“淫詩”來看。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這一句,也許是實指。如朱熹所言,風雨凌晨,最宜私奔,曙光還未亮起,家人還在夢中,瀟瀟雨聲既可以掩蓋動靜,又讓無事之人不肯早起,為一對立意遠走高飛的男女,讓出一條沒有阻攔的坦途。
她準備好了一切,只等他如約而來,等待的時刻是那么難熬,會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會不會臨時變卦?分分鐘里都可以有重大變故發(fā)生。
外面白茫茫的天地,不可知,不可想象,雞鳴聲又響起來了,在日夜交替時分,本來就有一種恐怖感,風雨中聽來更是詭異,好像是史前的洪荒,又好像是死寂的世界末日。心弦繃得快要斷裂的時候,他終于出現(xiàn),讓她怎能不發(fā)出這樣的呼喊: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他高大的身影,遮蔽了所有的危險,給她制造出一小片安全,李煜有首詞,寫得甜膩旖旎,卻也略有相通之處: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妾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這首詞,是為他的妻子小周后而作。話說那時小周后還是他小姨子,他當時的妻子大周后病入膏肓,小妹妹奉旨入宮伺候,卻在病榻之側(cè),一來二去地,跟姐夫?qū)ι狭搜?,姐姐還沒咽氣,兩人就要約會后花園了。
李煜雖為天子,多少還是有點顧忌,小周的心理負擔更重,當她頂著壓力,拎著鞋子,踩著襪子,走在花明月黯的宮廷中時,哪怕一只大鳥扇動翅膀的聲音,都能叫她魂飛魄散吧?難怪見到李煜要大撒其嬌:“妾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嬌滴滴的語氣背后,透著驚魂甫定。《風雨》里的這個女子沒有那么嗲,但那種劫后余生的感覺是相似的。
在感情上,女人容易鋌而走險。她們對那個男人的心并沒有那么十拿九穩(wěn),但是,等不得了,她們太希望被愛了,近乎自欺欺人地估摸、推測、預設對方已經(jīng)愛上了自己,并為這幻象挺身而出。
當她踏上冒險之旅,才發(fā)現(xiàn)他的心靈如莫測的城池,布滿了她所不知道的玄機,而她已一腳邁出,沒有道路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