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袁世凱得到了清廷和李鴻章的大力褒獎,吳兆有等人十分不滿,便將袁世凱在朝鮮飛揚跋扈的“劣跡”告知了當時回鄉(xiāng)應試的張謇,試圖借張之力來打壓袁世凱。張謇在慶軍幕府多年,一向為人所尊重,在接到吳兆有等人借機挑撥的信件后,他隨后便寫了一封長達千余言的信斥責袁世凱,口氣十分嚴厲。
在信中,張謇故意不叫袁世凱的字“慰亭”而稱之為“袁司馬”(當時袁世凱的官位是五品候補同知,按清代官制是州的佐官,即古之司馬,其中也有暗諷袁世凱篡權之意),說:“別后僅收到你的一封書信,想必是袁司馬勞苦功高,日不暇給也”,意在提醒袁世凱只是一個營務處會辦,如何能妄自尊大,竟然凌駕在總辦吳兆有之上?接著,張謇又說,你既然是吳兆有的會辦,在覲見朝鮮國王的時候就應當讓吳兆有走在前面;處理朝鮮事務的時候,也應該把吳兆有的職銜放在前面,如何事事任性,威福在我,凌蔑一切?你這是憑勢力震懾人、靠權詐來處世嗎?在信的結(jié)尾,張騫更是毫不客氣地說:“此訊不照平日稱而稱司馬,司馬自思何以至此?若果然復三年前之面目,自當仍率三年前之交情,氣與詞涌,不覺刺刺,聽不聽其司馬自酌之!”
張謇說得非常刺耳,全文含譏帶諷,處處直指袁世凱的要害,這已經(jīng)不是出于師生之誼的勸導,而是為吳兆有等人張目了。袁世凱接到信后氣憤難平,好在李鴻章在關鍵時候識人善用,并沒有被吳兆有等人攻訐所誤,因而袁世凱非但沒有受到懲處,反而升任為朝鮮“監(jiān)國大員”,這大概也是張謇所沒有想到的。
由此,張謇和袁世凱便結(jié)下梁子,雙方互不理睬近20年之久。在此期間,袁世凱青云直步,屢屢升遷,并在庚子年后成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在清末又調(diào)任為軍機大臣,可謂是風光無限。而張謇在退出慶軍幕府后,在科舉上也還算順利,考中了1894年的狀元(康有為于次年中進士)。但時運不濟的是,張謇剛當上狀元郎不久,他的父親便撒手人寰,按歷朝規(guī)矩,他得在家守制三年。
三年后,張謇到北京銷假卻又趕上“百日維新”,恩師翁同龢被慈禧太后罷官,張謇自知官場險惡,從此絕意仕途,并回到家鄉(xiāng)南通,走上實業(yè)救國之路。直到清末實行預備立憲,張謇才投入到當時的立憲運動中,并成為江蘇立憲派的主要干將。
由于袁世凱在清末新政和立憲中也表現(xiàn)積極,張謇才逐漸化解了與袁世凱之間的這段恩怨,并開始有了共同語言。1904年7月,張謇主動給已經(jīng)在朝廷中做了大官的前學生袁世凱寫信,希望他效法日本伊藤博文主持立憲。袁世凱當即回信,表示立憲時機未到,還需要等待時機,雙方算是恢復了交往。
武昌起義后,張謇被以孫中山為首的南京臨時政府提名為實業(yè)部長,但身為立憲派的張謇對革命黨并不信任,他當時站在袁世凱一邊并認為只有袁世凱才能收拾局面。在袁世凱當上臨時大總統(tǒng)后,也盛情邀請張謇出任實業(yè)總長一職,張謇認為當時的局勢不穩(wěn)定,因而推卻相邀而表示愿意在野為袁世凱出謀劃策。
直到“二次革命”結(jié)束后,張謇才在熊希齡的內(nèi)閣中擔任農(nóng)商總長,并希望借助袁世凱的力量實現(xiàn)其“實業(yè)救國”的理想。但是,袁世凱在帝制的道路上越滑越遠,一心要搞實業(yè)的張謇終究難圓其夢,最終被迫辭職。
有意思的是,在袁世凱初投吳長慶軍中的時候,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對張謇執(zhí)弟子之禮,每次寫信也是尊稱張謇為“夫子大人”。但隨著袁世地位的不斷升遷,對張謇的稱謂也日漸不同,開始由尊敬有加到平視之稱“仁兄”,令張謇感到啼笑皆非,心里很不痛快。
中國傳統(tǒng)的道德,“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張謇隨后便在給袁世凱的回信中調(diào)侃道:“足下之官位愈高,則鄙人之稱謂愈小矣”,“謇今昔猶是一人耳,而老師、先生、某翁、某兄之稱,愈變愈奇,不解其故”。
袁世凱在宣布帝制后,他自己也覺得在原來的那些老領導、老同事、老朋友面前不好意思,于是便制定了“舊侶、故友、耆碩”等名分,用來安排他的那些老朋友。譬如張謇,當時便是袁世凱親封的“嵩山四友”之一(其余三人為徐世昌、趙爾巽、李經(jīng)羲)。
盡管袁皇上給予了“嵩山四友”免跪拜稱臣、賜朝服肩輿、入朝賜座并許以優(yōu)厚年金(年薪二萬銀元)等待遇,但張謇對此并不領情,隨后他便離京南下,回老家南通搞他的“實業(yè)救國”去了。
孔老夫子曾說過:“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學問人未必是君子,但像袁世凱這樣連學問也不肯去做的,大抵是做不成君子的。不過,君子有德有才如張謇者,時運不濟,也未必能成事;而小人無德有才,反倒會順風順水,前途無限。這說來奇怪,其實一點都不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