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預(yù) 兆

這時，埃勒里·奎因是個好奇的小淘氣。他在這幾個鐘頭里，一陣陣地心血來潮--對眼前的一切感到有最朦朧的憧憬--仿佛置身在無從捉摸的夢境之中；但他有一種直覺，馬上就要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他在書房里到處轉(zhuǎn)悠，跟人家碰來撞去，一會兒搗搗家具，一會兒翻翻書本，總之是無事自擾，招人討厭。他曾兩次走過那張上面放著濾壺的小架子，鼻翼輕輕扇動了一下--并非是嗅到了什么具體的氣味，而是感覺出有一種不大明顯的刺鼻的味道。他立時皺起雙眉望住它，然后又揭開濾壺的蓋子朝里面看看。不管他是打算從中能看到什么，反正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因為他一眼望去都是水。

即使是這樣，當(dāng)他抬起頭來時，眼睛里流露出希望之光，隨著自己的思索而吹起了曲調(diào)，這一來竟觸怒了他的父親。探長所提的那個問題，當(dāng)然注定是得不到答復(fù)的；相反，埃勒里卻用他那天生犀利的語言風(fēng)格去跟西姆絲太太談話。"上星期六早晨你發(fā)現(xiàn)卡基斯死了的時候，這個小架子和茶具都是放在哪兒的？"

"哪兒？靠近書桌呀，先生，不在如今這個地方。是我前一夜按照卡基斯先生的吩咐放在靠近書桌的地方。"

"那么，"埃勒里轉(zhuǎn)身朝著眾人說，"是誰在星期六上午之后把這小架子挪到凹室去的呢？"

答話的又是瓊·布萊特，又一次招致了一道道懷疑的目光，投射到她細(xì)長纖巧的身軀上。"是我挪的，奎因先生。"

探長大皺其眉，但埃勒里對他父親笑了笑，然后又問道："是你搬的，布萊特小姐。那么，什么時候搬的？為什么搬的呢？"

她有點(diǎn)兒笑不可遏的樣子。"看來，幾乎樣樣事情都有我一份……你知道吧，舉行葬禮那天的下午，這兒亂成一團(tuán)，書房里人來人往，全都在找遺囑。小架子恰巧在當(dāng)路口，靠在這張書桌旁邊，所以我就把它挪挪開，搬到凹室里去，這總沒什么錯吧？"

"當(dāng)然沒錯，"埃勒里寬洪大量地說，隨又轉(zhuǎn)身朝向管家婆。"西姆絲太太，上星期五的晚上，你送茶具來的時候，你拿了幾個茶袋？"

"一大把，先生。我記得是六個。"

探長一聲不響，身子向前移動，佩珀也是這樣，兩個人都用迷惑不解的神色朝小架子看。小架子本身又小又舊--在這兩人看來都毫無顯眼之處。它上面放著一只大銀盤；銀盤上，靠近電濾壺旁，還有三只茶杯和茶托，還有茶匙，還有一只銀的糖碗，一只碟子里盛著三片干貯的、未經(jīng)壓榨的檸檬，另一只碟子里有三包沒有用過的茶袋，一只銀罐子里甜奶油已經(jīng)凝固發(fā)黃了。每只杯子里都有茶的殘渣，已經(jīng)干了，并且每只杯口的內(nèi)緣都有一圈單寧酸的痕跡。三只銀匙都很笨重，每只都是用過的。三只茶托里面，各有一個用過了的發(fā)黃的茶袋，以及一片干枯的、壓榨過的檸檬。探長和佩珀所見就是這些，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了。

探長雖然對兒子的古古怪怪、異想天開的性格很熟悉，但此時也難以理解了。"我看不出什么--"

"聽聽奧維德 的話吧，"埃勒里吃吃笑道，"'只要你堅忍不拔、百折不回，當(dāng)前的不快總有一天會使你受惠。'"他再次揭開濾壺的蓋子，朝里面張望，然后從他那一直隨身揣在口袋里的小囊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管瓶，從濾壺嘴里倒出幾滴陳腐的冷水，重又蓋上蓋子，再把小瓶子塞緊，并且揣入脹鼓鼓的口袋里。在那越來越感到莫明其妙的眾目睽睽之下，他把整個茶盤從小架子上拿到書桌上，放下茶盤時滿意地舒了口氣。他又轉(zhuǎn)到一個念頭，就直截了當(dāng)?shù)貙Ν偂げ既R特說："你在星期二搬動這個小架子的時候，有沒有碰過或者變動過茶盤里的任何東西？"

"沒碰過，奎因先生。"她恭恭敬敬地說。

"好極了。事實上，我可以說這美妙極了。"他輕快地搓搓雙手，"諸位，女士們、先生們，這一上午我們大家全都有些疲倦膩煩了吧。是不是來一點(diǎn)兒飲料提提神--"

"埃勒里！"探長板起了臉，說道，"凡事總該講究分寸。現(xiàn)在哪兒有閑情逸致來--來--"

埃勒里怏怏地看了他一眼。"爸爸！高萊·錫拔 所百般歌頌的，你難道置之腦后了嗎？'茶啊，您使人回腸蕩氣，您真是深沉睿哲、令人肅然起敬的飲料，您那嚦嚦鶯聲娓娓動聽，嫣然一笑消憂解愁，開懷暢飲如對良儔！'"瓊格格笑了起來，埃勒里向她微微欠了欠身?？蛱介L手下的一名警官，站在角落里，舉起粗壯的大手湊向另一個同伙的耳畔，低聲說："這樣調(diào)查謀殺案，真是胡攪。"奎因父子的目光越過濾壺而交接在一起，探長這時不發(fā)脾氣了。他不聲不響讓了步，等于在說："我的兒啊，這是你的世界了。你愛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埃勒里似乎已拿定了主意。他幾乎是很粗魯?shù)貙ξ髂方z太太說："請再取來三個新的茶袋，六只干凈茶杯和茶托以及茶匙，再給我一些新鮮檸檬和奶油。Vitement， Madame la gouveernante！ 馬上去拿吧！"

這位管家喘了口氣，打了個噴嚏，然后儀態(tài)萬方地走出了書房。埃勒里興致勃勃地擺弄濾壺上的電線，然后繞著書桌走來走去找什么東西，找到之后，就把電線上的插頭塞進(jìn)了書桌旁邊的插座里。當(dāng)西姆絲太太從廚房回到這里的時候，濾壺上部的玻璃容器里的水已經(jīng)沸滾了。四周鴉雀無聲，埃勒里自得其樂地全神貫注著，也不把茶袋放進(jìn)西姆絲太太剛拿來的六個茶杯中，就擰開壺嘴，往杯里倒開水。在第五杯剛要斟滿的時候，濾壺里的水卻已經(jīng)光了，佩珀不知他葫蘆里賣什么藥，就說："不過，奎因先生，這水變質(zhì)了。它已經(jīng)有一個多禮拜了吧，你總不能喝它……"

埃勒里笑笑。"我真傻。當(dāng)然是這樣嘍。西姆絲太太，"他低聲說，"麻煩你把濾壺拿去，灌滿新鮮水，再帶六只干凈茶杯一起拿來。"

西姆絲太太對這位年輕人的看法顯然已經(jīng)完全改變了，她惡狠狠地朝他那垂俯著的腦袋望望。他拿起了濾壺，遞給了她。她走后，埃勒里一本正經(jīng)，把那三個用過了的、發(fā)了黃的茶袋，放進(jìn)三杯滾燙的變質(zhì)水里。斯隆太太惡心地輕輕驚呼一聲：這個稀奇古怪的小瘟生總不致于會--！埃勒里繼續(xù)玩他那套神秘的戲法。他把那三個用過了的茶袋按在滾燙的變質(zhì)水里浸泡，然后舉起一只已經(jīng)用過了的茶匙使勁搗戳。西姆絲太太回到了書房，帶著一張盤子，上面放著一整打干凈茶杯和茶托，還有那個濾壺。"我相信，并且我也祈禱，"她刻薄地說，"這些夠了吧，奎因先生。你該知道，咱家的茶杯可用光啦！"

"好極啦，西姆絲太太。你真是寶中之寶啊。這總算好話了吧，嗯？"埃勒里暫時停止了搗戳，起身去拿電插頭塞進(jìn)書桌旁的插座里。然后他依舊玩他那搗戳的戲法。盡管他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那些舊茶袋在變質(zhì)熱水中無非產(chǎn)生了少許茶的溶液而已。埃勒里笑笑，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意味著自己已經(jīng)證實了什么。他耐心等候濾壺里新鮮水燒開了，就倒在西姆絲太太拿來的干凈茶杯里。斟滿第六杯，濾壺里的水完了，他嘆了口氣，喃喃地說："親愛的的西姆絲太太，看來還得勞您駕，把濾壺再灌滿水--我們這兒茶杯可不少啊，諸位請喝吧。"然而人人都不愿意跟他一起輕浮地喝茶--包括那兩位英國人，瓊·布萊特和沃茲醫(yī)生--于是埃勒里獨(dú)自啜飲，怏然望住桌面，桌面上茶杯琳瑯滿目。

鐵的事實就是：所有投射到他這個泰然自若的身軀上來的目光，都比言語更清楚地表明了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認(rèn)為，他的智力忽然一下子降到了呆米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