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yáng):你認(rèn)為痛苦的概念是什么?
約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揚(yáng):God這首歌的開頭,你唱“上帝是一個概念 / 我們用來衡量自己的痛苦”(God is a concept by which we measure our pain )17。
約翰:我們的痛苦,就是我們一直以來經(jīng)受的這些。人是從痛苦中出生的,而痛苦也是我們大多數(shù)時候的狀態(tài)。我認(rèn)為痛苦越是巨大,我們需要的神就越多。
揚(yáng):“上帝作為衡量痛苦的概念”這句話背后,其實有一整套深奧的哲學(xué)論述。
約翰:喔,我從來沒聽過那些東西。這只是我個人的理解,我不知道有誰寫過那些東西,或者誰說過什么,這只是我自己的理解,真不可思議。
洋子:你只是在感受它而已。
約翰:沒錯,我感受到了。你看,當(dāng)我感受它的時候,簡直就像被釘在十字架上。所以現(xiàn)在我知道他們講的是什么意思了。
揚(yáng):喬治?馬丁跟Phil Spector的制作風(fēng)格,有什么不同(9)?
約翰:嗯,喬治?馬丁——我不知道。你可以看得出來,我們有些唱片,像同名雙專輯,喬治?馬丁并沒有擔(dān)綱制作。我不知道標(biāo)準(zhǔn)在哪,但是他的確沒有,我不記得了。假如是早期,我還能想起喬治?馬丁做了些什么。
揚(yáng):他做了什么?
約翰:他擔(dān)任“轉(zhuǎn)譯”的工作。如果保羅想用小提琴的聲音,他會幫忙“轉(zhuǎn)譯”成他(保羅)要的形式。像In My Life18,有一段伊麗莎白時代風(fēng)格的鋼琴獨奏,他就會做那類事情。我會跟他說:“彈段巴赫之類的東西吧,你可以來個十二小節(jié)嗎?”他還幫我們發(fā)展出一套語言,讓我們可以跟其他樂手溝通。因為我非常害羞,還有許多許多其他的原因,我很少跟專業(yè)樂手來往。我不喜歡去跟坐在那里的二十來個家伙解釋他們應(yīng)該做什么,反正他們總是很爛。所以除了最開始的那段時間,我大概都跟那類事情沒啥關(guān)系,我什么都自己來。
揚(yáng):那你現(xiàn)在為什么用Phil取代喬治?馬???
約翰:這個嘛,我不是找人來替代喬治?馬丁,我不會利用任何人。這跟喬治?馬丁個人無關(guān),他只是不適合而已——他比較接近保羅的風(fēng)格,而不是我的。
揚(yáng):Phil是否帶進(jìn)來什么特別的東西?
約翰:Phil——有,有。你到處都聽得到Spector,不是哪個特別的地方,你就是聽得出他。我相信Phil是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但就像許多偉大的藝術(shù)家一樣,他非常神經(jīng)質(zhì)。不過我們一起做了不少曲子,我跟洋子一起弄,錄音的時候,她會在控制室里鼓勵我,但我們依舊陷入困境。然后Phil搬進(jìn)來住,在我們越陷越深的時候,他讓整件事情獲得新生。我們完成了一些東西,對錄音的恐懼也磨掉了一些。
揚(yáng):你對專輯整體的評價如何?
約翰:我想這是我做過最棒的事,我認(rèn)為它很寫實,對我來說也是真誠的,這些年來的In My Life、I’m a Loser 19、Help! 20、Strawberry Fields 21一直是如此,它們都是很個人的唱片。我一直以來都是寫關(guān)于自己的事,我不喜歡寫第三人稱的歌,寫那些住在水泥公寓里的人的生活,我喜歡第一人稱的音樂。不過因為焦慮,還有很多原因,以前我偶爾才會特別寫些關(guān)于自己的事,但現(xiàn)在我所寫的完完全全是我自己,這就是我喜歡它的原因。這就是我,不是別人。所以我喜歡它。
揚(yáng):有一份誠實在里面……
約翰:它很真,你知道的。它說的是“我”,而我也確實不知道任何其他的東西了。以前我誠實寫下的歌曲只有Help!和Straw-berry Fields。我還能再舉出幾首,只是沒辦法馬上想起來,這些都是我自認(rèn)為最好的歌。它們真的都是我依照個人經(jīng)驗寫成的,而不是把自己投射到某種情境,然后寫出一個漂亮的故事,我一直都覺得那樣很假。但我偶爾還是必須想像情境才寫得出來,因為以前我非得寫出那么多歌不可,或者因為我已經(jīng)焦慮到根本沒辦法思考自己的事。
揚(yáng):在這張專輯里,其實完全沒有想像的成分……
約翰:對,因為我腦袋里完全沒有那樣的東西,完全沒有幻想。
揚(yáng):也沒有“報紙計程車”(newspaper taxi)22……
約翰:對。那時候我是有意識地在寫詩,那都是刻意的詩。但現(xiàn)在這張專輯里的東西,比我過去寫的任何東西都要更好,因為它并不是那種刻意為之的作品,我寫這些歌遇到的障礙,是有史以來最少的。
揚(yáng):完全不用廢話。
約翰:對,完全不用廢話。
揚(yáng):音樂非常簡單,非常節(jié)約……
約翰:沒錯,我一直都喜歡簡單的搖滾樂?,F(xiàn)在英國就有一首很棒的歌叫I Hear You Knocking(10),幾個月前的。Spirit in the Sky(11)我也很喜歡。我一直都很喜歡簡單的搖滾樂,沒別的。我曾經(jīng)嗑過藥,走過迷幻的路子,就跟這整代人一樣。但說真的,我很喜歡老搖滾。老搖滾最能表達(dá)我自己,我有很多的點子,想在Mother這首歌里做這個做那個,但是光用鋼琴就已經(jīng)把一切都搞定了,剩下的可以用你的心去體會出來。我想(這張唱片)襯樂的復(fù)雜程度,就跟你聽過的任何唱片一樣,如果你耳朵夠尖,就會聽出來。任何樂手都會告訴你,只要在鋼琴上彈一個音,都會有很多的泛音在里面,所以就朝這樣的方向去做了。去他的,這張唱片根本不需要其他的東西。
揚(yáng):你是怎么把God里面的一連串“禱文”(1itany)組合起來的?
約翰:什么禱文?
揚(yáng):就是“我不相信魔法(I don’t believe in magic)”那段,是怎么開始的23?
約翰:這個嘛,就像很多歌詞一樣,它們就這么從我口中冒出來,就是那樣開始的。God幾乎是用三首歌組合而成的,我有這么一個想法:“上帝是一個概念,我們用來測量自己的痛苦”,有了這樣一個句子之后,你就會坐下來把腦中浮現(xiàn)的第一個旋律唱出來。這首歌的旋律很簡單(唱):“God is the concept...蹦蹦蹦蹦”,因為我喜歡那種音樂。然后我就這樣進(jìn)行下去了(唱):“I don’t believe in magic...”它就一直在我腦中盤旋,還有《易經(jīng)》(I Ching)和《圣經(jīng)》(Bible),前面三四個詞是這樣跑出來的,隨口就唱出來了。
揚(yáng):你什么時候想到要一路寫到“我不相信Beatles(I don’t believe in Beatles)”這一句?
約翰: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才理解到我把所有我不相信的東西都寫進(jìn)去了,我其實還可以繼續(xù)寫下去的,就像列一份寄圣誕卡的名單……我該在哪里結(jié)束?丘吉爾嗎?還漏掉了誰?就像那樣,于是我覺得該停下來了……我本來想留下一段空白,然后說,你就填上那些自己不相信的名字吧,隨便都寫得出來。不過Beatles放在最后,是因為我不再相信神話(myth),而Beatles就是一樁神話,我不相信這套,美夢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不單指Beatles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說的是整個時代的事。美夢結(jié)束了,而我個人必須回歸到所謂的“現(xiàn)實”。
揚(yáng):God后來成為電臺最常播放的歌曲,這件事你是什么時候才知道的?
約翰:呃,我不知道這件事。他們一開始挑的是Look at Me,因為它很容易入耳,他們或許以為這是Beatles的東西吧。所以我不清楚,如果那是大家要的,那就這樣吧。整張唱片最有想法、最有感覺的歌,或許是God和Working Class Hero。
揚(yáng):在God里面,提到迪倫時,為什么你寧可用Zimmerman,而不是用迪倫24?
約翰:因為迪倫是狗屎,Zimmerman才是他真正的姓。我不相信迪倫……同樣的道理,我也不相信湯姆?瓊斯(Tom Jones)。Zimmerman是他的姓,我的名字不叫約翰?披頭(John Beatle),我叫約翰?列儂,就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