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東明把話題扯到他和陳子忠身上：“打仗不怕爭論，怕的是絕對服從，有些事兒你做得對，要是處處順著陳大膽，他能把天捅個窟窿。這小子是個沒遮攔，三天兩頭犯渾，心里有火就得找碴發(fā)出來，不然得憋死。不過你放心，他在小事磨牙，大事不含糊，你是大知識分子，有涵養(yǎng)，別跟他一般見識?！?/p>

樸東明嘴里罵著陳子忠，可還是偏袒他，丁儒剛不樂意了，心想，我堅持原則怎么變成了制衡陳子忠，噢，他有火就得發(fā)出來，我憑什么就得受委屈。

丁儒剛憋著氣沒言語，低頭走著忽然笑了，他覺得陳子忠小氣得可愛，明明還對他去團里告狀的事耿耿于懷，又擔心他沒打過游擊，總是替他著想，可說出的話陰陽怪氣，顯然是不服輸。

丁儒剛心里的疙瘩解開了，但還堅持自己的看法，他對樸東明說：“陳隊長判斷得沒錯，這里群眾基礎(chǔ)非常薄弱，但上級命令說得清楚，游擊隊的任務(wù)是消滅小股部隊，政委也說了，咱們損失不起?！?/p>

樸東明悶聲一笑，不再言語，這聲悶笑讓丁儒剛琢磨了好幾天。

群眾工作不順利，睡覺倒是順利得出奇，戰(zhàn)士們太累了，此起彼伏的鼾聲引得村里的柴狗狂吠不止。

丁儒剛合上眼不到兩小時便被獅吼般的怒喝驚醒了。

戰(zhàn)士們睡在地上，伸起一排腦袋張望，丁儒剛把手伸進枕頭下面抓槍，樸東明已經(jīng)擦著眼屎開罵了：“陳大膽，你想嚇死幾個咋的？我以為手榴彈炸了?！?/p>

“你們都屬豬的？就知道睡，老子喊三聲了！”

被踹開的木板門隨著寒風吱嘎?lián)u擺，陳子忠吹胡子瞪眼站在門前，亂雪在身后飛舞，真像是半尊天神從天而降。

說他是半尊天神是因為他穿著被樹枝掛爛的黃軍裝，露出團團棉絮，凍出來的鼻涕把胡子黏成了坨。

“啥事？有屁快放！”樸東明擼開袖子看表。

陳子忠抓起幾個戰(zhàn)士的帽子，擺成陣勢：“東邊來了群韓軍，估計剛被大部隊擊潰，夾著尾巴跑，西邊有一群聯(lián)合國軍，這兒有兩個高地，正好夾在他們中間?！?/p>

戰(zhàn)士們精神了，興沖沖圍攏過去，樸東明托著下巴問：“韓軍有多少人？聯(lián)合國軍那邊什么情況？”

“韓軍不到一個營，聯(lián)合國軍超過兩個營，不知道哪個國家的軍隊，不過肯定不是美國鬼子，長得人高馬大，大胡子，還挎著大刀?！?/p>

有的戰(zhàn)士開始吧嗒嘴，外面風雪交加，陳子忠連胡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肯定摸到了一刺刀能見血的距離。

“歇了吧，擺明是賠本買賣。”樸東明看看左右，“咱們得趕緊轉(zhuǎn)移，萬一被包了餃子就完蛋了?！?/p>

“你他娘的就知道跑?！标愖又野汛眄n國軍隊和聯(lián)合國軍的兩頂帽子向前靠了靠，眼睛帶著孩童般的炫耀朝丁儒剛眨眼，“老樸，你咋不問問丁大隊副呢？人家比咱高?！?/p>

丁儒剛眉頭猛跳，隱約猜到陳子忠的想法。

樸東明不耐煩地擺手：“我還沒醒呢，別擺迷魂陣，你咋想的？”

陳子忠頻繁看手腕上的夜光表，一本正經(jīng)地說：“韓軍被嚇破膽了，放個屁當炮轟。你帶些人在高地附近埋伏，轟羊似的把他們攆上高地就算完成任務(wù)。再派兩個排，把聯(lián)合國軍引到高地，讓他們狗咬狗。聯(lián)合國軍帶了不少好東西，補給部隊拖后，警戒人數(shù)不多。等他們打熱鬧了，我?guī)┤藦暮竺娉患一?，咱們既打了勝仗，又有洋撈?！?/p>

丁儒剛的猜測應(yīng)驗了，陳子忠在短時間內(nèi)綜合各方面情報果斷提出作戰(zhàn)計劃，可謂有膽有識，陳大膽名不虛傳。

作戰(zhàn)計劃遭到丁儒剛的堅決反對：“一、敵我兵力懸殊；二、時間、空間、天氣上有任何細微變化，或我軍行動稍有延誤都可能導(dǎo)致腹背受敵，甚至全軍覆滅。我認為當務(wù)之急是保存實力，打好群眾基礎(chǔ)，決不打無準備之仗?！?/p>

陳子忠咧嘴笑，神態(tài)分明在說，老子早知道你會反對。

陳子忠拿足了腔調(diào)，聲音雖緩，卻不饒人，字字都像機槍子彈在房間里嗖嗖亂竄：“老樸，照丁大隊副這么說，保存實力，打好群眾基礎(chǔ)，比打勝仗還重要？那咱們還打個屁，一人發(fā)一桶糨糊，到處去貼標語得了，那多美，還能在老鄉(xiāng)家混飯吃，搞不好還能當個上門女婿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