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我嗎?”袁翰止步。
“干嘛非要叫,你不會主動點?!?/p>
“不去!”
指揮車開到陣地,與炮車會合返回營區(qū)。
營區(qū)北頭的一片營房就是三連,戰(zhàn)士們正在炮場上擦炮——即使只打過一發(fā)炮彈,炮膛也需要擦洗數(shù)次。暗紅色的洗刷桿在炮口出出進進,深黃的炮衣平鋪在沙地上暴曬。一連的車炮接近時,他們都朝這邊看,對各車廂的歌聲和歡笑,對一連的戰(zhàn)士打去的手勢和招呼,他們竟無一回答。
袁翰從車門伸出并沒有朝車廂喚道:“指揮排長,三連怎么了?”
指揮排長從車廂彎下身,勝利的歡樂還淺留在嘴角:“噢,他們打了個偏彈,整整偏出去一百密位,傷了一位老大娘?!?/p>
“你……怎么不早告訴我?”袁翰發(fā)怒了。
“我忘了?!敝笓]排長聲音很輕,只能從口形上猜出他是想這么說的。
“你只想自己的事,”袁翰冰冷地說道,“通知各車,停止唱歌?!?/p>
“車距一百米,怎么通知呵?”
“發(fā)防空信號。”
指揮排長朝后面揮舞紅綠旗,第二部車立刻平靜了,同時把信號傳到第三部車……整個車隊無人高聲說話,探出來的腦袋也全縮了回去。喇叭也不響了,各車減速,拉大距離,緩緩通過三連,仿佛是一路哀兵。
袁翰注視前方,白色的營區(qū)通路,無盡頭地滑進車底。路兩旁的小樟樹是他帶兵栽的,分別兩月,好象粗了些,小樹葉象人眼一樣閃爍著脈脈神情……袁翰恍如進入一個陌生世界?!捌珡棧瑐?。”這幾年來連隊的軍事水準,怎么下跌得這么厲害。他曾經(jīng)在三連當過班長,是三連把他培育成射擊指揮員的。他心兒忽有所動,直到這時候,他才隱約地后悔自己不該超假。
3
窗內(nèi)比外面晦暗許多,主要是因為幾個煙鬼抽得太狠了。煙霧是初灰白色,還能飄出窗,后來越積越多,竟聚成凝重的藍色,飄不動了似的悄悄扯起柔軟而厚實的帷幕,遮住人們的臉,從而,使彼此不能從對方臉上看到心語。人們各自陷在自己的深沉情感里。
在這種地方,你不想吸煙也不行,煙能把你硬熏出癮來。劣質(zhì)煙草在猛吸中竟跳出一團團火苗,光塊與暗影在臉上知己切知己拼,把人臉歪曲得不象個樣子。不安的,憂慮的,沒有一張臉是平日所熟悉的了,它們給人的印象比平日強烈數(shù)倍。面前的會議桌——除去球網(wǎng)的乒乓球臺上,放著一蓋有兩顆大印的公文紙,是上級對袁翰的處分決定。營長剛剛宣讀完畢,大家等待著袁翰表態(tài)。
袁翰沉默許久,簡短地說:“我知錯。我想好好考慮一下,再向支部匯報思想。”
營長說:“還有兩件事。剛才顏副團長打電話來問,你們誰向全連戰(zhàn)士公布處分決定?”
“我。”袁翰拿過決定,他明白顏子鵠問話的意思,必須向全連做檢討。
“下午三點,全團在團部大操場集合,宣讀上級關(guān)于三連實彈射擊出現(xiàn)偏彈的事故的通報。”營長望著袁翰,“時間快到了?!?/p>
“集合吧!”袁翰隨即起身。指揮排長快步出門。袁翰先回宿舍喝了口水,讓激動的心情涼下來,然后整好軍容,走上炮場。
全連已成四列橫隊集合完畢,看戰(zhàn)士們筆挺的身體和緊張的眼神吧,指揮排長一定先說過什么。
“立正!”
如果精密測量,可以發(fā)現(xiàn)袁翰是發(fā)令后第一個完成立正動作的。他酷愛此令。此令振人心魄???,全連霎時凝聚成一群雕像。手足、腹部、脊椎、目光、表情甚至內(nèi)心欲念,全部固定進條令規(guī)范。生命被此令鎖住。力量壓縮到臨炸前的瞬間。每處衣襟馴服地貼在僵硬的軀體上。蚊蠅可以恣意躥上他們的臉龐……這口令控制的一個整體,可以隨你出征任何一個經(jīng)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