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說情況。”
呂寧奎哇哇吐去口中沙和水:“我們發(fā)現(xiàn)晚了,目標已經(jīng)下海,乖乖,司馬戍頭一個撲上去!我想,我能落后么?也隨他撲上去了。媽的班長,逃犯有槍!小子抬手就打了司馬戍一槍……距離太近啦,我……我狠狠揍了他一梭子?!?/p>
“人呢?”
“打死了,拖到岸上去了?!?/p>
“我說司馬戍!”
“我們在找?!?/p>
“他中彈啦?”
“我看是中了。”
“中哪兒?”
“胸脯了,這兒。”呂寧奎用手指怯怯地戳住自己心窩,“我看見他捂住這兒倒下水的?!?/p>
“你看清楚沒有?”
“清楚。清清楚楚。距離太近啦。我干了逃犯一梭子。”
“快救司馬戊?!蹦乡攴碛謸溥M大海,拼命往深處游。用手用腳用頭用身體各部位在水里觸摸碰撞。出水換氣時,他聽到呂寧奎喊:“小心海流……”
滾你媽的,老子從來不信!南琥珀憤怒地想著,在淺水里救個屁人,我得沖到海流前頭去。我有槍,要是我回不來,就他媽給自己一槍。到底有沒有海流?在哪兒?!……他深深潛入水中,手模到沙底,耳膜被水敲擊,待他再出水換氣時,聽到岸上響槍。連長在厲聲發(fā)令:“全體上岸,立刻上岸!”接著又是數(shù)槍。
“找到他啦?!蹦乡陜杀垡凰?,吃進幾口海水,費勁地往回游。腳踩了好幾次,總不著底。終于掙到岸邊了,剛站起來,便覺身子軟了,又倒入水中。他就趴著在水里歇一會兒,才拖著雙腿用力上岸。他看見宋庚石抱膝蹲在沙灘上,也過去跌倒在他身旁,赫赫大喘。
宋庚石伸來一只手:“班長,我摸著這個,是你的吧?”
天空候忽跌下一派月光,南琥珀隨之長了些精神。他看見宋庚石手中有只灼灼發(fā)光的小銅龜,心頭便酸酸的。接過來,似乎比以前重些。他問:“司馬戍呢?”
“不知道……”宋庚石聲若游絲。
“還沒找到?”
“沒有?!?/p>
7
追悼會一再推遲,因為干部們都不死心,總想把司馬戍尸首尋回來。沿海漁民全打了招呼,水兵也出動了,卻老沒結(jié)果。每夜,都會有幾個干部凸石般呆在灘頭上,執(zhí)拗地等、擔心地等。萬一尸首漂到敵島,那邊的大喇叭就會播出一大堆故事:兵變、造反、投誠,……還會把尸首裹上一面國民黨旗,放幾束紙花,擱到舶板上讓潮水送回來。連長來去總是一句話:“司馬戍是咱連英雄,寧肯讓魚吃樓,也別叫國民黨得了去?!?/p>
誰知竟真的捕上條八十多斤重的黝黑大魚,它剛出水就敲斷兩塊船板。大嘴一張一合,發(fā)出風箱般的呼呼聲。尾叉亂劈亂吹,六條槍刺一齊上,才把它釘住。連長說它不吃肉,專吃海帶海草。于是拖送炊事班,使大斧劈開,用猛火烹透了,全連改善一頓,略補幾日來的??唷V?,人們更加懷念司馬戍。沒他,吃不上這魚。
然而追悼會是不能不開了。
指導員沉重地跋到十號,將一只手掌按住南琥珀肩頭,又將另一只手掌按住他另一肩頭,兩邊同時拍了拍:“司馬戍是你班的人。給你一個重要任務,把他的事跡寫一寫,追悼會上用。你也要準備上去發(fā)言?!?/p>
“他的事跡,連里頭全知道哇?!?/p>
“我們知道是我們的,你們應當談談你們所知道的。不光是他犧牲的經(jīng)過,主要是他以前所顯示出的英雄品質(zhì)。你是他班長,平時沒受過他一點感染教育?對嘛,見微而知著?,F(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知‘著’了,卻不見‘微’,我們要回頭尋‘微’,引導大家弄懂弄通他是怎樣成為英雄的。這比一味悲哀重要的多。你憶一憶吧,憶的過程就是學的過程。司馬戍同志活著時,有些話我們不好說?,F(xiàn)在他已經(jīng)犧牲了,我們可以把他說足說透。高一些不要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