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琥珀點點頭。
指導員手在軍裝兩邊口袋摸索:“知道當前精神吧?”
“批判政治騙子?!?/p>
“不完全。是批判假馬克思主義政治騙子,第三季度教育要貫穿的。司馬成不是很能讀讀寫寫嗎……可以聯(lián)系起來。最終嘛,還要落實到戰(zhàn)備上。”
南琥珀使勁點頭,正要離去,指導員呼地打出一拳:“感情飽滿?!笔栈貋碛稚炱鹨活w指頭,“突出一個愛字,對祖國對人民對海疆,都是愛。他老父親也要來參加追悼會,什么是對前輩最好的安慰呢?好,忙去吧?!?/p>
南琥珀又坐到電話機桌旁,把鬧鐘拿開——滴滴答答聲音催得人難受,鋪開一打口令紙。班里戰(zhàn)士見了,陸續(xù)出門。只呂寧奎坐在鋪位上用火柴桿掏耳朵,全身不動,昂首高聲問:“班長,寫什么哪?”不見回答,偷瞅幾眼,頓時矮下身子,輕得仿佛是對自己鼻端說,“寫吧,寫吧?!蹦橹歉鸩駰U兒,俏無聲息地挨出門,到外頭才扔掉。
司馬戍一死,南琥珀便墜入痛苦中,總覺得欠他一筆無人知曉的老大的情債。然而苦想一氣,他又說不出自己有何錯處。你看哪,司馬戍活著時,總悶頭不語,人們誰也不把他看重。這一死,倒統(tǒng)治全連了,人人眼內都盛著他,郁郁的,極象司馬戍神情。南琥珀把過去與司馬戍相處的日子一段段憶來,腦子都酸了,也淘不出他的英雄品質。他火得要命:哼哼,他要不是犧牲了,能被人捧成英雄么?要不是成了英雄,他過去那些事啊,一件件都是毛??!都該搬到班務會上互助一番,叫黨支部嚇一跳。說不定還布置我?guī)讞l預防措施吶,防他下海。幸虧我早沒匯報上去,要不還得算成我的毛病。如今他一切都是對的,我一切都是錯的,得感情飽滿地向他學習。哼哼,逃犯一顆子彈,把什么都打顛倒了,噢,打光彩了。司馬戍真正好福氣。
“呂寧奎?!蹦乡瓿忸^大喊。屋里空空的,真受不了。干嘛都往外讓。
呂寧奎進屋,面容很嚴肅。
“叫大家進來,咱們開個會?!?/p>
南琥珀把指導員交待的任務大致說說。道:“我一人不行,大家一塊憶憶,司馬戍英雄品質。別扯遠?!?/p>
呂寧奎道:“憶什么,張嘴就是嘛?!?/p>
“張啊?!?/p>
“司馬戍同學,”呂寧奎眼望一旁,“床位和我挨得最近。那天夜里潛伏,我又和他挨得最近。真他媽感動!”見南琥珀不動筆。他掏出煙來,每人遞去一支。他從來沒這么慷慨?!澳翘煲估锷仙谇埃抉R戍向我要支煙抽,我裝作沒聽見,因為我也不多了?,F(xiàn)在想想:不就一支煙么?人家把命都獻出去了。我是個什么東西呀……”
南琥珀用筆桿敲敲口令紙。呂寧奎忙道:“別急,我還有。司馬戍天天不愛開口,可他完成任務呱呱叫,這是不是品質?”見南琥珀記了幾筆,他立刻捅捅旁人,“該你了?!?/p>
宋庚石望南琥珀,南琥珀鼓勵地點頭。宋庚石小聲道:“六次了,司馬戍陪我上崗六次。我怕黑,特別是在海邊。還有,只要是晚上,我只要問他‘解手嗎?’他準保陪我去。我們的廁所太遠了?!?/p>
南琥珀傾身問:“既然他常和你夜里出去,有沒有說點什么?人啊,在夜里最容易交心了?!?/p>
“沒有。我們雖然常一塊出去,可路上都沒話說。他雖然肯幫我,可我覺得他又……討厭我,不和我說什么?!?/p>
呂寧奎一掌擊在宋庚石大腿上:“早說了,人家不愛說話,關鍵看行動。我和他一樣,頂討厭呱呱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