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沙。”司馬文競又挖起一把輕輕搓著。“細得很?!?/p>
南琥珀道:“司馬戍死后。班長當?shù)梅ξ锻噶?。?/p>
除去悲哀和煩惱,南琥珀只有一絲不敢示人的遺憾。以前,他捏攏班里十人就和捏自己十指一樣隨意,他們都乖乖地服從甚至崇拜自己。唯獨第十一人司馬戍,他四肢服從,腦子從來不服,使得南琥珀更渴望征服他。意志、情感、計謀,統(tǒng)統(tǒng)興奮得凸動起來,這種凸動又使他快活。他有時得逞有時失著。司馬戍在邊上,他就得盯住他,不能大意。后來他死了,他偷偷慶幸過:以后輕快啦。然而僅過了幾日,他就感到他的日子蹋去了半邊,剩下的戰(zhàn)士,太乖!他簡直恨他們?yōu)槭裁催@樣乖。對付剩下的日子,太容易,沒個對頭,不由人身子不軟,半睡半醒的。
司馬文競道:“如果你想談?wù)勊抉R戍,請談吧。不過,要象剛才那樣:揭短,痛快!越痛快越見真情。別顧慮我是他老子,還把我當那個石頭吧。晤,此心若石,早硬了。”
南琥珀心頭突突的,脹得厲害,一時竟吐不出那股淤積許久的濁氣。他覺得司馬戍這小子渾身長毛似的長滿臭毛病,真想一棍子擊斷他最要緊的骨頭。他相信只要自己擊準了,再狠點也不怕,司馬文競不會動怒,只會微笑??墒牵抉R戍太陰,不容易抓住他的毛病。
南琥珀暮然高聲:“他說我有三只眼?!?/p>
“哦?”
“小時候,我常被放在一間黑屋子里,沒有窗戶,也沒燈。屋頂上有塊玻璃瓦,透光。我老看它,把眼看斜視了。現(xiàn)在,你以為我看著你的時候,其實我不是看你。你以為我不在看你的時候,實際上我正看著你。就連班里人也常常弄不清楚我是不是在盯他們。哼哼,我分裂出了第三只眼。司馬戍把我那只又有又沒有的眼叫‘鬼眼’。他背后和人說:碰到這種人啊,你可得小心。他看似不看,不看似看,多一只‘鬼眼’,心狠手辣。不成朋友,便是對頭。……”南琥珀朝司馬文競轉(zhuǎn)過臉,似要讓他看一看自己的眼睛?!拔液退抉R戍一開始就不和。一直到他死,我們也沒好起來?!?/p>
“我料到了?!彼抉R文競微微頓首,“對此,我無話可說?!?/p>
“回去吧?!?/p>
“好,回去。再次感謝你,我確實活過來了。真想干點什么,隨便什么。到你手下當兵也好。……拉我一把。”
南琥珀兩手從司馬文競腰側(cè)抄下去,用力扶他起來。手碰著他軍裝口袋,感到里面有沉甸甸的沙子。
司馬文競忽然呻吟,身子歪斜,又跌坐到沙灘上。
南琥珀驚問:“怎么啦?怎么啦?”
“別動我?!彼抉R文競費力地說:“一會兒就好?!皇?,它騙了我?,F(xiàn)在沒事啦。”他笑了,“我以為我出了這座門,就要進那座門吶。”
海面上傳來渾雄的樂曲聲,蓋過水喧。隨著海風的強弱,聲音也時大時小。南琥珀熟悉它,國民黨軍的一支進行曲,節(jié)奏急快,軍鼓味兒很重。
司馬文競凝神傾聽,低語著:“沒完沒了啊?!麄冞€在干,為什么不準我干下去?!”
南琥珀又呆了。過會兒,他掏出小銅龜遞去:“首長,送你吧,閑時逗它玩,能破破悶氣。”
司馬文競托起它看:“好東西。它在爬呢。是嘛,不準人走,還不準人爬么?爬也是運動。你別為我擔心,剛才說了,我確實活過來了。以后的日子會好過些吧,我想?!?/p>
南琥珀想,是嘛,兒子都犧牲了,他們對他最少也得客氣點。他扶司馬文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