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chǎn)搞的好,連里獎毛巾。他先后得過十幾條毛巾,用不了,又不肯送人,就把四條毛巾一拼,粗針大線地縫成個比背心大比麻袋小的東西,套在身上說是“汗衫”。結(jié)果,他胸前豎著四行大紅字:提高警惕。背上橫著四行大紅字:保衛(wèi)祖國。毛巾是軍用品嘛。穿著它,他熱情更高了,把班里生產(chǎn)地擴大了一片。上個月,挖出一堆壇壇罐罐,里面全是死人骨頭。按我的心情,該換個位置另埋下去。沒主,可以瞎埋。他怎么埋?他用鋤頭把骨頭砸成碎末,全施到菜地里去了。剩下一顆骷髏頭,他不敢砸,怕!便用大石板把它壓住,閉嘴閉眼地往石板上一跳,叫聲:“老財!……”骸骸頭壓碎了。
我氣壞啦,問:“你爹在嗎?”
“在?!?/p>
“你娘呢?”
“也在?!?/p>
“你爺爺呢?”
“不在了。”
“那就是你爺爺?shù)墓穷^!”
他也跳起來:“地里缺鈣,要補一補?!?/p>
唉,他就是那塊地的爹,外加一串鑰匙。
我們班兩個黨員,一個是我,一個是他。他在菜地里這么偉大,其它方面吶,你可想而知。連里吶,先進班長總歸我,優(yōu)秀黨員總歸他。
13
司馬文競聽著,一忽兒沉思,一忽兒微笑。手里捏著沙,慢慢搓。待南琥珀喘息時,他道:“連營干部都跟我說過,你們這個班,是一流的,看來不假。關(guān)鍵么,我想是因為有你這樣個班長。”
“太對了。我和所有班長都不一樣。我從來不用全部力氣干,七分勁頭就足夠了!告訴你吧,我要用十分力氣干的話,反而當(dāng)不了先進班長,反而會惹出禍?zhǔn)?。哼哼,一個破班長有什么難的,好的壞的我全會當(dāng)?!?/p>
“此話怎講?”司馬文競驚道,“教教我?!?/p>
“別說教,這些東西根本沒法教。我說就說個痛快吧!當(dāng)中被卡掉,比不說更難受?!?/p>
“說。”
“一個好班長,就是一個將軍加一個爹。注意,不是加娘,是加爹!首先,你得軍事技術(shù)棒——將軍有一半了吧?其次,你得會拾掇人心,堅決當(dāng)家長——爹有一半了吧?算算算,說好的沒意思。簡直沒意思透了!還是說壞的吧?痛快?!?/p>
“行!痛快——有痛才有快嘛。而且痛字當(dāng)頭,快在其中?!?/p>
“壞班長也相當(dāng)厲害。他也是一個將軍——這非常必要,外加半個陰謀家。比如:你伯死,這不要緊,關(guān)鍵要讓別人覺得你根本不怕死。你猛然大吼一聲刀山熱血什么的,心里頭卻空空的,也不要緊,只要吼出個氣魄來,人家自然覺得你心里有底。再比如:別人一顆手榴彈失手了,落在你跟前,你該怎樣呢?絕不能跑開,那會被人臭死,臭得比臭蟲還臭。你應(yīng)該很冷靜地把距自己最近的戰(zhàn)友抱住,兩人一塊滾開。冒煙的手榴彈呢,讓別人處理,反正你已經(jīng)救出一位戰(zhàn)友了。還比如:你批評人,要當(dāng)著全班批,狠狠地批,劈頭蓋腦地批,理由大不大不要緊,班長絕對有大道理。批哭了批炸了批躺鋪了,更好!別人會留下相當(dāng)深刻的印象。晚上哩,再獨自向那人做檢討。須知,白天樹立起的威信,所有人都看見。晚上丟掉的,夜幕替你遮著,別人看不見。……”
司馬文競做個手勢,止住他。“你說起壞的來是說不完的。我想插一句:你屬于哪一種班長?”
南琥珀想了好久:“說不清楚呵,對待班里人,我想我還是不錯的。對付連里其它班長們,我常用壞班長那一套。唉,實在是說不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