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子夜幽長的目光遠遠伸展出去，不知落在何處，良久，才輕輕地搖了搖頭，扶著莫娘進了屋子。

月色正濃，靜靜地瀉在流云漓彩的黃綠琉璃瓦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疏影橫斜間，夾了滿天的濕意撲面而來，梁枋以及立柱上的用金絲繪成的鎏金盤龍和纏枝金蓮，石欄上鳳引龍追的雕飾，好似在青煙中浮蕩，怒海中穿云，剎那間都成了活物。

四周是粼粼的水，夜風(fēng)滌蕩，月光碎成了金浪，水浪不住起伏，在風(fēng)中攤成了一襲少女華麗逶迤的裙裾。

重檐廡殿的清風(fēng)閣臨山近水，高三丈，周身用數(shù)十根千年不腐不蛀的整根金絲楠木為柱，閣頂覆著黼黻紋花脊筒瓦，垂脊上排著一列九個造型肆意的戧獸與蹲獸，檐角最前面的“騎鳳仙人”，鳳上仙人衣袂飄飄，裙角飛揚，好似即將飛升而去。

閣內(nèi)燈火大張，巨燭秉夜，映得華美精致的清風(fēng)閣燦爛如同白晝，絲竹聲明明傳來，柔和清麗又細致秀雅，高音清遠含蓄，低音悠揚婉轉(zhuǎn)，如聽仙樂。

三四個風(fēng)姿妖嬈的艷裝女子，青絲飄逸如瀑，流云廣袖舒展如風(fēng)，或輕移,或騰空，或回旋，正做著飛天舞。

閣內(nèi)捧著夔鳳玉卮豪飲的文臣武將，目光迷離，幾乎都被這舞姿吸引了去。

子夜不動聲色地手捧著飾有覆瓣仰蓮與龍身的釉黑花葫蘆形倒裝壺，立在蕭逸的一側(cè)，小心伺候。

明帝蕭逸，應(yīng)天授命，執(zhí)天寶登基為帝，已過了十年，卻不過二十四歲的年紀(jì)，正是華茂春松的年紀(jì)。

此刻他端然高坐在赤金鏤空九龍紋寶座上，右手隨意執(zhí)了盞瑩潤細膩的蓮花白玉杯，低低放在唇上，緩緩淺斟低飲。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彎成一道好看的弧線，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說不出的慵倦懶散。

子夜無聲睨望，只覺他滿臉盛起的淡然明凈都掩飾不住那雙琥珀眼眸之中猝然涌出的深不可測。今夜，她費了萬般心思混跡其中，目的并不在他，索性本能地收回了那抹落在明黃盤領(lǐng)龍袍上的探究視線，小心在人群中借機窺探，努力找尋著自己的目標(biāo)。

“霍將軍，本王敬你一杯。嘉峪關(guān)一戰(zhàn)，霍將軍率區(qū)區(qū)五萬人馬就擊退陳國十萬敵軍，將陳國統(tǒng)軍大將王澤斬在馬下，為我大齊奪得了隴西八百里平原沃野，真是國家棟梁??！”沙啞低沉的聲音，夾雜在一片清亮的絲竹聲中，幾乎被掩蓋了下去，偏偏從頭到尾散發(fā)著一種不容小覷的氣勢，任聲音如何低沉，都無法讓人輕易忽略。

“瑯琊王過獎了！”

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瞬間壓過了絲竹綿綿的靡靡之音，洪亮厚實地貫進眾人的耳朵里，聽得人精神為之一振。

子夜猶如被隆隆巨雷擊中，攥著酒壺的手下意識緊了一緊，幾乎要將手中握著的瓷壺生生摳出一個窟窿來。

她急忙深呼吸一口，穩(wěn)了穩(wěn)心神，凝神微微顧盼，所幸閣內(nèi)眾人的目光都被眼前紛繁復(fù)雜的景象吸引了過去，無人注意到角落里小小宮女的一時失態(tài)。

卸去了魚鱗鐵甲，鳳翅銀盔，鎮(zhèn)遠將軍霍顧北盡管換上了淡紫博衣，赤玄高冠，舉手投足間，身上依舊散發(fā)著行伍之人特有的那股剛毅果敢的氣質(zhì)。

熬過了剎那的心潮起伏，子夜已不復(fù)剛才的失色，除了留心蕭逸所需，她幾乎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目光炯炯的霍顧北身上。

爽朗的笑聲里觥籌交錯，很快，菜過了五味，酒過了三巡，左顧右盼間，瑯琊王蕭乾喧賓奪主，笑語晏晏，將宴飲的氣氛推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