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見問,忙斂衽為禮,朝她深深道了個萬福,垂首回稟道:“回娘娘,正是子夜。只是娘娘天姿國色,麗如花中牡丹,貴氣無邊。子夜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婢,恰似路邊荒草,山間野蔓,人微身賤,當(dāng)不得起娘娘這聲妹妹?!?/p>
婉妃卻似不肯受她之禮,見她雙膝深曲,忙從座上起身,雙手將她攙扶而起,拉至自己身側(cè),淺笑柔軟:“子夜妹妹莫謙,你是皇上的恩人,就是靜月的恩人。只要妹妹不嫌,從今日起就認了我這姐姐,又有什么不可以?皇上,你說是嗎?”
她櫻唇輕啟,吐氣如蘭,一字一句雖對著子夜在說,似杏花霧雨般溫婉可人的雙目卻始終不離蕭逸臉龐一刻。
蕭逸悠然把盞,淺斟低飲間閑適地把玩著手中的錯金琉璃酒盞,光影明滅間,盞身琉璃斑斕,錯金似溢,華麗異常,“愛妃既然不嫌棄她出身微賤,萌生親近之意,朕怎么會駁了你的請求,白白惹人討厭!”
“皇上——”婉妃見他話語中微微有取笑之意,臉上卻并沒有不悅之色,當(dāng)下雙頰飛起紅云,聲音婉轉(zhuǎn)拉長,如鶯聲燕語,尾音一蕩三折,亦嗔亦嬌,“我今日認了妹妹,匆忙間也沒備下什么見面禮,小小心意,妹妹可別嫌棄?!?/p>
子夜只覺腕上一涼,一只翠色鮮艷的聯(lián)珠紋翡翠鐲子已從婉妃手中退下,推無可推地套進自己手腕之中。子夜低頭,匆忙間見那鐲子膩似蛋清,細同藕粉,晶瑩凝重,碧亮喜人,一望而知是玉中極品。
子夜心中咯噔一下,手忙腳亂地作勢要將鐲子從手腕上捋下,惶惶推辭,“這樣貴重的禮物,子夜福薄,哪里能收?!?/p>
“妹妹不收,就是嫌姐姐禮物輕了?”婉妃用力摁住她雙手,眸中眼波流動,唇邊酒窩卻裝作盛起薄怒,微有嗔意。
“這……”她心中暗惱,著實不愿意如此明目張膽地為自己樹立敵人,臉上的表情卻是亦急亦羞。
“既是婉妃一片心意,你就收著好了?!笔捯萑粲兴嫉赝妻械膬扇?,一錘定音。
子夜仿佛這才順了一口氣,靦顏收了鐲子,輕輕一拉衣袖掩住皓腕之中的一環(huán)瑩澤。她正要行禮謝恩,卻突然聽到軒外不知何處,欣欣然泛起一陣豐滿柔和的絲竹之聲,悠揚連綿如碧空行云,清遠含蓄似山間流嵐。好似極遠的云端之上,有風(fēng)徐徐而下,墜入凡塵,拂葉搖藤,姍然飄逸,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隱隱有風(fēng)送過來幾縷極細的歌聲,若有若無地落入耳中,斷斷續(xù)續(xù)卻又藕斷絲連,纏綿悱惻地撩人心弦。如石子落湖,漣漪輕蕩,無聲撥撩開心尖微滯的一點柔軟,如飛蛾撲火,明知上癮卻又欲罷不能。
一室俱靜,軒內(nèi)凝神靜聽的人仿佛連呼吸都在一瞬間停滯。天地浩茫,遠處山岳磅礴,川澤浩淼,唯有這一隅靜謐,人間難得。
婉妃鬢間垂下的流蘇輕微相擊,聲如珰玉,猛然將如癡如醉的眾人從緘默中驚醒。蕭逸沉沉放下手中酒盞,長身立起,輕聲躡腳地踱步軒窗,一抬手,木格軒窗應(yīng)聲而開,如火驕陽灼灼落下,隱隱生涼的軒內(nèi)頓覺明亮了三分。
臨軒遠眺,極目處山岳縈霧,古樹含煙,天際彩云飛散,流嵐回旋,視線回落,方見臨軒一方碧水,方圓過畝,池內(nèi)遍植芙蕖,放目去,但見蓮葉田田,接天橫生,菡萏香清,高托水面,娉婷獨立。風(fēng)過處,微泛輕波,一池碧浪,逶迤如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