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臉上一片喜色，眉梢平添了幾縷溫柔，顏若朝華，當(dāng)即梨渦淺笑，向下叩拜：“臣妾多謝皇上龍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p>

夏日午后，天氣向來多變，微云西行，瞬間將天頂紅日完全遮擋。灼目金光隱在厚厚云幕之后，在云彩四周暈出一道刺目的金邊。軒外的天空突然低垂，迫得攬?jiān)萝巸?nèi)的日光也跟著一黯。

子夜端端立在蕭逸身后，默默凝視著軒內(nèi)上演著宮闈和睦相親的一幕，眼波下轉(zhuǎn)，雙瞳中多了幾點(diǎn)隱隱難言的波動(dòng)。她目光向外一蕩，隱隱瞟見層層帷幕之后露著的一角白紗，心頭忽覺微酸。

這就是你拋下親人、執(zhí)著強(qiáng)要的結(jié)果？

江映蓉。還是該叫你……

她心中默念著這個(gè)輕如鴻羽卻又重似山石的名字，只覺得心頭一片薄錦，無聲碎裂，霎時(shí)空蕩。

時(shí)間永不停歇地跌宕，她卻覺得世事如此無情。

夜未央，中天一輪圓月高高懸在樹梢，明輝流瀉如瀑。

暮色蒼茫，天地之間萬籟俱寂，世間寥廓，而萬物蟄伏，皆已入寐。半空一道修長白影，如長虹貫日，波濤橫生，突然攪亂一空平靜，流星西墜般沉沉劃過天幕，落入綴霞閣星羅棋布的亭臺樓閣之中。

氣勢恢弘的正殿之后，花園一隅，一座精巧別致的偏殿拔地而起，隱在蔥郁樹木之中，四角微翹，角上各墜鈴鐺，有風(fēng)過處，叮咚如奏晚歌。

安了魚鱗片的步步錦花格木窗內(nèi)隱隱有燭火晃動(dòng)，白衣人凝神屏氣，立在一架沾滿夜露、花開正濃的薔薇之后，抬眼默默凝視著不遠(yuǎn)處如山間縈霧繚繞的一窗燈火。

她長長嘆息一聲，徐步前移，輕輕踱到殿門之外。淡淡的月光從天際抖落一地，映得潔白的石階好似凝了一層薄薄的霜雪，連凝在地的人影都被瞬間拉得頎長。

殿門吱呀一聲，毫無預(yù)兆地從內(nèi)打開，洞開的門后，徐徐映出一張烏云疊鬢的梨花俏臉。

“進(jìn)來說吧，我等你很久了?！苯橙仉p手扶在門上，眼含譏誚地望著門外那張素白小臉，神色怡然，并無半點(diǎn)慌張。

子夜并不扭捏推托，徑直跨進(jìn)大門，立在殿內(nèi)。夜來露重，霜風(fēng)突起，浸得她原本清冽的嗓音略略有些干澀：“你算準(zhǔn)了我要來?！?/p>

江映蓉反身將門合上，沉沉的雙瞳溢滿寒意，冷冷望著靜立一側(cè)的子夜，鼻中輕哼，“以你那好管閑事的脾氣，白天在攬?jiān)萝幰姷轿遥绻粫?huì)披星戴月地趕過來，今天夜里只怕會(huì)夜不成寐。”

“為什么？”淺藍(lán)掐絲纏枝蓮紋烏負(fù)金鳳熏爐填釉飽滿，裊裊傳來白百合淡淡的香氣，從喉間壓抑而出的三個(gè)字，讓子夜的聲音聽起來沉郁不似人語。

“沒有為什么。”八角燭臺上一對蠟燭上結(jié)起珠蕊，噼啪作響，燭油滾滾下流，紅淚堆滿燭臺。江映蓉上前幾步，伸手拾起桌上的壓花扁銀挑子，漫不經(jīng)心地剔了幾剔，引得火苗不住上下躥動(dòng)，燭光猛爍，襯得她的眉目更加濯濯，“就算我生來命如螻蟻，賤比草芥，也總有權(quán)利選擇背水一搏，青云直上。段氏一族亡國滅家，憑什么要我這姓殷的人跟著為奴為婢，卑賤一世？”

子夜怔怔望著她充滿恨意的眸子，雙瞳兩團(tuán)迫人的寒意，凝霜結(jié)雪，松針一般凌厲，一時(shí)靜默。半晌，才長長嘆了一口氣，遲語澀澀：“子蘇姐姐，十年過去，對當(dāng)年的事，你還是心懷怨恨，千絲百結(jié)，不肯釋懷?！?/p>

“恨你又怎樣？十年前你害了子虞無辜的性命，十年中你鳩占鵲巢，頂著她的身份茍且而生，十年后你搶了娘對我所有的愛。你從天上墜落泥污，明明永世不得翻身，卻巧言令色地奪走我殷子蘇應(yīng)有的一切?！苯橙仉p目一沉，眸中寒意更深，她將手中的銀挑子狠狠一擲，震得云鬢之上的釵頭珍珠顫顫而動(dòng)，“蒼天無眼，那一箭明明是直取你心口，為什么最后卻要我妹妹為你抵命？而你，卻可以頂著她殷家三小姐的名義，毫發(fā)無傷地站在這里，指著我說三道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