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子夜的眼睛如夜之星辰,驀然一亮。
記憶的痕跡似乎永遠(yuǎn)束縛在高墻黃瓦的殿閣樓臺之內(nèi)。風(fēng)裳水佩,八歲那年躑躅難行的滅國之旅,好似綠蕪凋盡的殘冬,放眼而去,滿目蔥翠都褪成愁紅慘綠,直到雨擊萍碎,滂沱的大雨將整個世界沖刷成慘烈的白色,蕭瑟彌漫空氣。
宮外的世界在記憶中模糊成一個慘淡的輪廓,波瀾不驚的心被攪起漣漪片片,明滅不定的光打在子夜微微泛起紅暈的臉上,如染春色,“我去。”
徐長安手中折扇瀟灑一收,望見子夜瞳中隱現(xiàn)的向往,了然而笑,露出一齒皓月的潔白,“好,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
他不等子夜回答,超光逾影般掠到她跟前,伸手?jǐn)堅谒g,如山的身子向前一縱,微微用力,翩若驚鴻般掠了出去。
子夜驚得低啊了一聲,臉色一白,卻見自己身子懸在半空。他的速度極快,翻卷的衣袂和著飛舞的青絲不時打在身上臉上,模糊了她的視線。風(fēng)呼呼切面而過,霧靄中煙浪迷離,錦水湯湯,遠(yuǎn)山近樹,繁花明月,都成了一縱而過的浮光掠影。
細(xì)若束素的纖腰上傳過來一陣燙過一陣的滾滾熱浪,陌生而干爽的男子氣息縈繞在她周身,衣鬢摩挲中,每一個細(xì)小的毛孔都會觸到他身上傳來的灼灼熱度,燥得她不染胭脂的臉上,不自覺暈出兩團(tuán)柔軟的嫣紅。她臻首低垂,無處可放的雙手緊攥著他的衣襟,唯有巴巴地瞪著他的衣角。
徐長安身在半空不停,低頭望著她幾乎手足無措的窘狀,抽了抽彎成好看弧度的嘴角,朗朗的笑聲如水紋擴(kuò)散開去,剎那落滿天際,唯有放在子夜腰間的手,似乎箍得更緊了。
疾縱了一炷香的工夫,徐少安宛若游龍般掠在半空的身子忽然一滯,抱著子夜小心翼翼踏落在一處高聳的屋脊之上,他一手摁住子夜的肩膀,示意她伏低身子,一手伸出,定定指著十?dāng)?shù)丈之外掛了一排燈籠的朱漆大門,“躲過巡夜的侍衛(wèi),過了前面的東華門,轉(zhuǎn)過城墻,就是齊都最熱鬧的街市了?!?/p>
子夜驀地聽到“東華門”三字,心突地一動,順著他手指著的方向,注目望去。只見遠(yuǎn)處一道厚厚的宮墻筆直伸展在無邊的暮色中,將一座屋檐疊疊的皇宮圍得猶如銅墻鐵壁一般。目光過處,一座高巍的挑檐式門樓拔地而起,厚重的門扇在淡淡的月華下重彩輝映,橫九縱九共八十一枚門釘奪目可見,巨大的鐵制門環(huán)锃亮如新,在夜幕中寒光爍爍,散著清冷的華彩。門楣上花卉蝙蝠繚繞,正中三個磚雕大字依稀可辨,正是“東華門”三字隸書。
一隊蟒衣箭袍的侍衛(wèi)手握戎刀,提著精神在門下來回巡視。遠(yuǎn)遠(yuǎn)的,從宮室落下的暗影中走出一高一矮兩個穿著太監(jiān)服飾的男子,背對著兩人,緩緩朝宮門而去。只見那高個男子小心扶著身旁之人,步伐艱辛地踽踽而行。矮個男子半個身子倚在他身上,腳步虛浮,背影傴僂,望之似有病態(tài)。
子夜心頭咯噔一下,泛著紅暈的兩頰頓時青白,雙瞳閃過一絲慌亂的疑慮。她下意識轉(zhuǎn)頭,雙手輕輕推了推徐少安胸口,迎著他目光朗朗的臉低低叫了聲:“少安?!?/p>
“嗯?”徐少安輕動了一下喉嚨,將回落的視線轉(zhuǎn)到子夜那張眉目精致的臉上,眸中的目光先柔了三分,“怎么?”
她徐徐綻開一個淺淡的笑容,雙手攥著他的衣角輕吐幽蘭,“我都十年沒有見過酒幌臨風(fēng),店肆熙攘,宮外繁華三千,百物俱奇,子夜有些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動,我們不要在此停留,速速出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