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心頭一念迭起,她大叫一聲,猝然從貼著墻壁的角落中直沖出來,大步流星地奔到女孩跟前,伸展雙臂,將她緊緊環(huán)在自己懷中。
馬匹迎風(fēng)昂首,頸上一排修剪整齊的鬃毛獵獵飛翻,前蹄騰空而起,奔放之姿,如駕云霧。她將頭低埋,只聽耳邊長長一聲嘶叫,似有一物獵獵向她撲來。
子夜心道一聲:不好。猛抬頭,果然望見那一雙追風(fēng)駿足騰空斂起,做勢就要朝她身上落下,她再要避過,卻已經(jīng)躲閃不及。
“我命休矣!”馬蹄足有千鈞之力,亂踏之下,哪里還能活命。子夜心頭苦笑,腦中空白,額角青筋亂跳,一剎那萬念俱灰。天欲絕她,她如立在萬丈懸崖,身后是無底深淵,獰笑著張開幽幽巨口。她掙不過天命,偏偏又退無可退,索性雙目閉緊,沉下來甘心受此一擊。
懷中的小女孩哭聲嗚咽,斷斷續(xù)續(xù)幾乎氣絕,她縱然心腸狠硬,也被這淚水腐成一段繞指溫柔。
罷罷罷!天意如此。
她心頭一軟,雙手向外一拋,將懷中小女孩推開,女孩如枯葉秋蝶,瞬間翻飛。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馬蹄就要落下,將子夜踩成肉泥,垂落車廂的青幔突然被人迅捷掀起,馬車內(nèi)躍出一個黑衣長衫的男子,如鷹隼般展開雙臂,勇猛地飛身坐上馬背,反手握住韁繩,用力向身后拉起,緊接著身子前伏,兩頰緊貼在馬背上,左手騰出,輕拍馬側(cè),口中不時喃喃低語,似在安撫那馬。
那馬好似通靈一般,竟似懂得他口中之語,原本暴怒的雙瞳竟然瞬間澄澈,恢復(fù)琉璃明凈。騰起的馬蹄緩緩落下,嗒嗒踩在子夜身側(cè),細(xì)若點鼓。
男子出招奇快,而收勢沉穩(wěn),見馬匹恢復(fù)溫良恭順,甩手將手中韁繩拋向飛身下車的御者,翻身從馬上一躍而下,黑衣當(dāng)風(fēng),他眉宇疏淡,凜然立在馬側(cè),冷冷望向垂眉低目的御者,皺成“川”字的額間隱隱涌起的萬千殺意,“處事不當(dāng),應(yīng)變無力,陷主子于危難之中?;厝ブ螅约喝バ烫檬芰P,領(lǐng)二十鞭?!?/p>
“是,二爺。”一把接過韁繩的御者恭敬立在馬匹另一側(cè),面上并無嫉恨之色,滿目皆是懊惱愧疚。
子夜脫力蹲在地上,心有余悸,頃刻之間,自己在鬼門關(guān)悄然逛過,只覺恍惚。立起時,才覺背上衣衫盡濕,汗涔涔黏在身上,背脊無端泛冷,臉上的神情映在稀薄光影里,明滅難定。
“咳!咳……”顛簸過后,馬車內(nèi)傳來一陣綿綿的咳嗽之聲,音色慘烈,似乎要將胸腔之內(nèi)的整個五臟六腑一起從喉嚨咳出。黑衣男子面色一變,長衫一撩,驚風(fēng)掠影般奔到車前,低頭側(cè)耳,神色肅然,“大哥,還好嗎?”
“我沒事……咳咳!寒弟,不要責(zé)怪韓影,馬匹意外受驚,只是意外罷了,并不是他的過錯……咳咳……”隔著厚厚的幔帳,一道醇和溫潤的聲音從內(nèi)緩緩穿出,那聲音并不高揚,卻讓人聽了甘如飴餳,連潮濕的空氣都平添了幾許少有的溫柔。
黑衣男子細(xì)細(xì)揣測,聽他言語之間雖然咳嗽不斷,但精神尚好,肅穆的神色這才微有松弛。他仰頭望了望被半天的煙火照得恍如白晝的夜空,夾著夜風(fēng)的空氣呼嘯著迎面撲來,拍打在他線條剛毅的臉上,散開的長發(fā)胡亂飛舞,面上微微掠起寒意。他低頭,小聲應(yīng)道:“是了,大哥。秋來夜涼,剛才又受了這么大的驚嚇,你身子孱弱,怎么驚得起這樣的折騰,還是讓韓影整理好車駕,我們快些離開這里吧?!?/p>
“我沒事,還撐得住,你扶我下來?!甭曇粢琅f如春花綻放般優(yōu)雅,幔帳內(nèi)緩緩伸出一只男子白凈的手。
危險散去,人潮重新聚攏,一位少婦從人潮中奮力擠出,踏步奔來。被子夜推在一旁的女孩突然停止抽泣,大叫著張開雙臂迎向少婦。少婦直目而過,緊張的神色微微松緩,蹲下身子將女孩緊緊抱在懷中,歡天喜地地朝子夜連聲道謝。
子夜神色疲倦,勉強微笑著目送她遠(yuǎn)去,這才平復(fù)了跳得慌亂的心緒,迎風(fēng)立在巷口。她下意識朝那個溫潤如風(fēng)的聲音望去,借著淺淡月光,望見伸在幔帳之外那只指甲修剪得極為干凈整齊的手,異常的白皙修長。
“大哥……”黑衣男子猶豫著,側(cè)過臉訝異地喚了一聲,似乎極不情愿卻又無可奈何。
“寒弟,相信大哥。”淡然如春的聲音中流露著不容忽視的氣勢,無端地讓人信任。
“是,大哥?!?/p>
黑衣男子極了解他的脾性,見拗不過他,只好伸手一撩帷幔,握緊了他伸在外面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將他從車上人扶下了了來。
馬車上走下來一個博衣散發(fā)的清逸男子,黑白分明的眼中隱隱瀉著一縷揮之不去的病氣。此刻,身上寬袍被晚風(fēng)牽起衣角,輕輕拂動地面,身后披著的月白披風(fēng)低低飄走,如蝶翻飛。月華柔和,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條溫潤如玉的曲線,連地上的側(cè)影仿佛也縹緲溫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