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得很近,他甚至可以嗅到她發(fā)梢的淡淡的香。窗外夜色深邃,床頭小燈燈光微昏彌暖。他想,是這樣的夜,讓人迷亂,以致男人的失敗也能娓娓道來,絕對無關(guān)心的事情。
章家的事業(yè)擺脫了黑道的影子,他便離開,追逐自己的夢想。很快,他便嶄露頭角,兩年前的攝影展卻落寞在格林的酷評下。
“那攝影展呢?”她瞳孔里有抹急色。
這隱約的擔(dān)憂愉悅了他。
“不曾辦。預(yù)期發(fā)布會上,格林和幾位大師給了一致的評語?!彼Φ?,“不過,煮咖啡也不壞?!?/p>
她蹙了眉,突然跑了出去。
章磊正自怔愣,她已拉了小二進(jìn)來。
小二嘟囔道:“小三,哥哥把房間都給你們了,覺也不讓睡——”
“小二,你說這照片好不好?”效法小二,悠言五指在他面前晃啊晃。
“好!老板的作品,咋會不好?”
“因?yàn)槭抢习宓淖髌??因?yàn)槭抢习澹俊庇蒲赃B聲問。
“那倒不是,我是不大懂,這玩意兒看著——震撼。”小二打了個哈欠,道,“偏他暴殄天物,就這樣擱這兒?!?/p>
“好了,你功德圓滿了。去吧去吧,小二哥?!?/p>
小二還沒弄清怎么回事,就教悠言弄進(jìn)來又推了出去。小二哼了聲,跑回去睡回籠覺。
章磊怔怔地看著悠言,她眉眼彎彎,笑容炫目,宛如初見。
“老板,這攝影展不開,不可惜么?發(fā)布會,只是少數(shù)人的看法,攝影展上,卻會有很多很多的人,那里才是你的舞臺,他們的結(jié)語才能決定你是偉大還是失敗。你看,今晚這兒有兩個人,他們都很喜歡這幅照片。
“小二說震撼,這形態(tài)各異的手,對比強(qiáng)烈,僅僅是最原始的底色,已帶來最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效果。在我看來,那是溫暖的感覺。這無數(shù)的手,不若一個家的象征么?缺了誰都不可。所有的人,每個都是唯一,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
“所以,老板的作品,也該展示給全世界看?!?/p>
她走過去,蹲下身子,撫著那幅照片。
那么輕盈的語氣,卻叫他震撼,也許,比小二說的震撼,更加震撼。
只是一個無關(guān)要緊的夜晚,只是一個不經(jīng)意闖進(jìn)他生活的女子,卻令他心里起了栗動的感覺。
兩年來所有的糾結(jié),就這樣淺淺化解在她的言語之下。她怎么敢?他眸中凝了薄薄的怒意,卻偏壓抑不住那奇妙的戰(zhàn)栗之感。
她想了想,回頭,輕聲道:“老板,你說我的畫,還能看么?”
章磊聲音微冷:“你的畫,若不能看,那在G城開過畫展的畫家的畫作都不能看了。”
“比起媽媽,還有他——”她驀然住了口。
“她還是他?”如果是他,他又是誰?章磊一怔,看她嘴角笑意清淺,他的怒意升級。
他話里淡淡的諷刺,劃過她的感官。她聽出來了,仍輕輕道:“我媽媽很聰明,事物的形態(tài),不過幾眼就能迅速抓住特點(diǎn)。她的臨摹很快很真很美,我看了很多,卻總記不住。媽媽的朋友,畫都畫得很美。他們說畫畫依仗的更多是天賦,他們都說我很笨,畫得又慢又難看。我就反復(fù)看,反反復(fù)復(fù)地看,反反復(fù)復(fù)地畫。
“媽媽看了一枝鳶尾,就能描繪出滿園的鳶尾,我去看滿園的鳶尾,只為畫出一枝。媽媽問我,喜不喜歡畫畫?我說喜歡。她說如果喜歡,就要對得起這份喜歡。失敗了,不過就是再來的事情?!?/p>
待他警覺,她自個低低的笑意早彌漫了滿室。所有的怒氣所有的糾結(jié),就此消散在她氤了隱隱水意的眸中。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卻此際才透徹,不是連他的小招待也不如了嗎?自出生以來,便是天之驕子,他要辦的事情,憑借敏銳的觸覺和才智,幾無不可。于是,竟連這小檻也跨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