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沉著臉，目光掃過堂前，四位姨娘不約而同地低下頭，輕聲喚道：“老祖宗……”

“明遠，你隨我來?！碧棠滩焕頃蟻頂v扶的丫環(huán)，大步往前走去。謝朗連忙跟上，忐忑不安，唯恐太奶奶仗著和故太皇太后的關(guān)系，入宮向陛下請求將自己留下。

太奶奶卻一直沉默，大步走向松風苑，下人們知那是她清修的禁地，不敢再跟，只謝朗一人惴惴不安地跟著。

太奶奶在苑中松樹下站定，晨風將她鬢邊銀發(fā)吹得絲絲揚起。謝朗心里難過，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太奶奶，朗兒想在出征之前，給您再梳一次頭發(fā)?！?/p>

謝朗自幼喪母，謝峻當時忙著治理水患，四位姨娘又無育兒經(jīng)驗，是太奶奶一手將他帶大。聽到這話，她微微側(cè)頭，強忍住就要落下的淚水。

謝朗從房中拿來木梳，請她在椅中坐下，低頭替她梳著稀疏的白發(fā)，喉頭哽咽，“太奶奶，以后，您不能再吃蠶豆了，再吃的話，左邊那顆牙齒會保不住的。”

太奶奶本滿懷憂心，被他這句話逗得一笑，心情也平靜下來。等謝朗替她將頭發(fā)挽好，太奶奶沉聲道：“明遠?！?/p>

“是?！敝x朗轉(zhuǎn)到她面前撲通跪下。

“我來問你，謝家子孫，最要謹守的是哪幾個字？”

謝朗抬頭，道：“忠、孝、情、義。謝家男兒，當謹守這四字?！?/p>

“好，你記住這四個字。你在戰(zhàn)場英勇殺敵，才是為國盡忠，對長輩盡孝，也是對百姓有情，對同胞弟兄盡義。你能做好這四個字，才是我謝家的子孫，你若虧了其中一個，便不用再回來見我！”

“是?！敝x朗哽咽難言，用力磕頭。

太奶奶低頭看著他，許久，才輕聲道：“去給你娘道個別吧，這一去，也不知什么時候才回來。”

謝朗說不出話，只是磕頭。他走到院門口，再回頭看了看，終于狠下心，轉(zhuǎn)過身往供奉著娘靈位的祠堂奔去。

“明遠，明遠……”太奶奶低低喚了兩聲，踉蹌走到西側(cè)的小角門處，在角門邊的石凳上坐下來。

她正啜泣，角門外忽然傳來蒼老的聲音，“我就知道你會哭，還跟我保證說不會哭，都幾十歲的人了，說話不算數(shù)。”

太奶奶抬頭，將拐杖在地上用力頓著，怒道：“我沒哭！再說了，我就說話不算數(shù)了，你想怎么樣？”

門外那老人不敢再說，過了一會兒，聽到她又在哽咽，煩道：“好了好了，你別難過了，我去跟著他。等他在戰(zhàn)場上玩夠了，我會把他平平安安地帶回來的?！?/p>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明遠少了一根頭發(fā)，我找你算賬！”太奶奶橫了黑色角門一眼。

門外老人嘿嘿一笑，“我這么做，有好處不？”

“你要什么好處？”

門外老人似是不敢開口，許久才試探著道：“阿蘭，咱們有五十年沒見過面了吧？總是這么隔著門說話……”

太奶奶面色一沉，站起來，“單風，你答應(yīng)過我的，今生今世，若再見我的面，下輩子便不能再和我在一起?！?/p>

門外老人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晌才輕聲道：“是，我答應(yīng)過你的，就一定要做到。罷罷罷，阿蘭，我和明遠都不在你身邊，你得保重。明遠說得對，不要再吃蠶豆了，我可不想在奈何橋上與你重逢時，你是個缺了牙齒、說話漏風的老太婆！”

太奶奶又好氣又好笑又心酸，終于忍不住一笑，在眼眶里蓄了多時的淚水，也沿著滿面皺紋緩緩淌落。

謝朗滿心愧意與掛念，卻只能硬著心腸低頭往前走。經(jīng)過秋梧院，聽到“吱呀”的關(guān)門聲，抬起頭，正見薛季蘭和薛蘅從院中出來。

他恨恨地盯了薛蘅一眼，上前給薛季蘭行禮，“師叔祖。”

“朗兒別這么多禮，快去給你娘道別吧?！毖咎m看著他，語含憐愛。

謝朗一愣，不明白師叔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向娘道別，他輕聲應(yīng)是，忍不住橫了薛蘅一眼，才往祠堂方向奔去。

薛蘅冷哼一聲，薛季蘭停住腳步，“阿蘅?！?/p>

昨夜御宴，薛季蘭當眾指出薛蘅所作之詞過于刻薄、有失厚道，薛蘅心里便一直不能平靜，此刻聽她隱有責備之意，心中難過，低下頭，“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