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朗應了聲，出屋上山，不多時捧了一束杜鵑回來。薛蘅端起酒壺，走向橋邊，謝朗捧著花，默默跟上。

呂青看著二人的背影，忽然握起竹筷，在桌上輕敲著，曼聲吟唱：“鐵騎——起，妃子——別，相顧淚如雨，夜夜指故鄉(xiāng)——”

謝朗隨著薛蘅走到石橋邊，看著她灑下水酒，耳邊聽到她極低的聲音，“跳！”

謝朗毫不猶豫，縱身躍下石橋。風自他耳邊呼呼刮過，還傳來木屋內(nèi)隱隱的驚呼聲，夾雜著一些人的怒吼：“追！”

薛蘅與他幾乎同時躍下石橋，并肩而落。電光火石間二人已墜至半程，薛蘅忽伸左手，揪住謝朗衣衫，右袖中則彈出一道細繩，射向橋下深崖上的大樹。借這細絲之力，薛蘅帶著謝朗悠悠飄向石崖。

謝朗穩(wěn)住身形，與她同時伸足，在石崖上用力一頓，又借這一頓之力落向溝澗之中。

溝澗的水并不是太深，本來自那么高的石橋躍下，會直撞上溝底的石頭，筋骨折裂。但經(jīng)這么一頓，便卸去了大部分下墜之力，再落入溝澗時只是激起兩團銀色的水花，人影倏忽不見。

等木屋中的人都趕到石橋邊，只見水霧蒸騰，嘩嘩作響，已不見了二人蹤影。

傍晚時分，滿山的杜鵑在夕陽的照映下燦若云霞。

謝朗從杜鵑叢中探出頭，看了看周遭的環(huán)境，一下子躺倒在地，喘著氣道：“師叔，你饒了我吧，真走不動了?！?/p>

薛蘅估算著逃了這半日，已脫離險境，也不再強逼他，坐開一些，細細地喘著氣。待平靜些，她方淡淡罵了句：“沒出息！”

謝朗頗不服氣，嚷道：“師叔，你倒說說，我怎么個沒出息法了？”

薛蘅張了張嘴，倒還真說不出他哪點沒出息。論戰(zhàn)功、論官職、論武藝，謝朗都是年輕一輩的翹楚。她停了一會兒，說道：“瞧瞧你選的這些高手，就知你眼力好不到哪里去！”

“這些個高手，都不是我軍中的。有些是陛下選派的人，有些是殿下選派來的，我怎么知道他們會有問題？”謝朗叫起屈來。

他來了興趣，側(cè)翻身，右臂支頰，眼神灼灼地望著薛蘅，問道：“師叔，你怎么知道剛才那戶人家有問題的？”

最后一抹霞光投過來，照得他雙眸閃閃發(fā)亮。薛蘅向旁稍移開些，并不回答，但唇邊慢慢地，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謝朗想了又想，可還是想不出那戶人家有何問題，但跳下石橋時，又明明聽到有陌生的聲音在怒吼著追趕，顯見是早就設伏好的人。他只得央求道：“師叔，您就說說吧?！?/p>

薛蘅瞥了他一眼，語帶不屑，“我早說過，戰(zhàn)場上真刀真槍、行軍作戰(zhàn)，你可能還行，但行走江湖的經(jīng)驗，你還是只嫩鳥?！?/p>

她是無心之言，但謝朗久在軍中，三年來與一幫粗豪男兒同食同住，各種污穢下流的言語聽得耳朵起了繭。猛然間聽到薛蘅說出“嫩鳥”二字，他沒忍住，噗地一笑。

薛蘅以為他不服，道：“你別不服，剛才那些人，露了至少三處破綻?！?/p>

“請師叔賜教?！敝x朗忍著笑拱了拱手。

薛蘅很認真地道：“第一，那兩名男孩，看上去天真活潑，嬉戲追鬧也裝得很像。但從我們出現(xiàn)一直到你去和那老者說話，他們?nèi)栽谧灶欁源螋[，這就有點不合常理。因為山村孩子見到的外人很少，他們會對外來的人充滿興趣，如果是尋常的山村孩子，在看到我們的第一眼后，就會好奇地圍過來的?！?/p>

謝朗點了點頭，“第二點呢？”

“那個挑糞的漢子，扮得很像山民，但他忘了一點，這里前天和昨天都下了雨，菜地的泥土肯定還很濕。可他的鞋子卻很干凈，沒有什么泥土。”

“是啊。”很少有人向謝朗傳授行走江湖的經(jīng)驗，此時聽薛蘅分析得頭頭是道，他聽得津津有味，便坐近了些，緊盯著她，追問道：“那第三點呢？”

薛蘅見他聽得認真，心中有些許得意，但見他坐得太近，眉頭微皺了一下，坐開些，面上神情極淡，“你注意到堂屋內(nèi)的那個神龕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