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尼”討厭下午開始的那段時間,仿佛日子露出它空虛的里子。弗朗索瓦茲也更喜歡傍晚。貝爾納,一直和她一起生活,在我過去曾經(jīng)和他們一起生活過的所有地方,這一刻他消失在黑色的重重身影中間。在她眼中那么重要的他如今仿佛只是一個普通朋友。他的低調(diào)又讓我看到了他的高貴。
我知道這是他和人群疏離、為了讓自己躲在文字里的方式:完美的音韻,曼妙的音樂,從希臘語、拉丁語、希伯來語、廣東話中來的詞根,幾乎抽象的動詞,失控的節(jié)奏。那是他為自己量身定做的,他的《美狄亞》的木筏。他只要關(guān)上出口,放下簾子。橙汁色的伏特加,青柏色的生活。
過去,我常常看到他開小差。他的在場可以是一種假象。他逃遁隱匿在詞語里--他唯一的摯愛。他很紳士,殷勤有禮,但過一分鐘或更久,他就走了神,既沒有看到也沒有意識到“我把你弄糊涂了”--或者“我得先搞定我的詞句”,他當(dāng)時心里這樣想著,一臉小孩子的得意忘形。逃離真實的重力,他在意識中改變了《房子的主人》中的最后一句話,那是他寫的一本小說,一個可以保護他一切的虛構(gòu)故事,包括寫作的理由。幸福?某種所謂幸福的東西。最壞的總是最保險的。但不幸并沒有好處:詞語攔住了他的去路。其他并不重要。我擔(dān)心這一次“貝爾尼”會受不了腦子里太多的念頭。在神父祝圣后他可能會崩潰。不管怎么說,沒有了弗朗索瓦茲,他遲早有一天會倒下。并不是因為傻乎乎的浪漫,諸如永不分離的情話,而是因為她是他的好媽媽、他的避雷針,沒有了她,干嗎還要在乎呢?還能在乎什么呢?我很想挽著他,握他的手,在他身邊,不言不語。但人群把我們分開,之后,沉默更加凝重。薩岡公主的親友們一下子全不說話了。我想到了佩姬。想到在短短六個月間就奪去她生命的癌癥。她的墓和弗朗索瓦茲的墓挨得那么近,讓人動容。薩岡生前總愛嘲笑永恒,早就已經(jīng)料到了她們死后的影響。佩姬之于她就像薩岡之于貝爾納:保鏢、親姐妹,一張保護網(wǎng)。有人哭出聲來。在我們的哀思里有一種宗教色彩,某種領(lǐng)圣餐的意味。太陽時隱時現(xiàn),讓我們免受了烈日暴曬之苦,大家穿的都是深色衣服,顯然都很厚實。汗滴和血淚交匯在一起。我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佩姬的眼睛,“貝爾尼”讓人傾慕的目光,伊莎貝爾.海爾午夜的墨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