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周末選個下午闖進同性戀酒吧，你會納悶這些店為何名不符實。到了晚上，一大伙人又喝又鬧、你勾我搭，空氣里才開始彌漫著同性戀者其樂融融的氣氛。這氣氛有點勉強，你也許可以感覺到一股壓抑得不太成功的絕望暗流，但用快樂形容大致還是不差。不過找個禮拜四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去，這種地方就只剩無處可去的人在那兒純喝酒。還有個酒保，拉得老長的臉告訴你他知道世風日下，他明白事情不可能好轉(zhuǎn)。

我一家家登門拜訪。貝頓街地下室一個俱樂部里，有個白發(fā)長長、八字胡像打過蠟的男人獨自一人在打彈子，啤酒擺一邊都走了味。西十街一個大房間，裝潢和氣氛面向的顧客群是大學球員和球迷，地板上有鋸木層，磚墻掛著寫上希臘字母的旗子。算一算，貝頓街一九四號方圓四個路口以內(nèi)總共有半打同性戀酒吧。

很多人瞪眼看我。我是警察嗎?或是潛在的性伴侶?或者兩者皆是?

我有報上剪來的理基的照片，誰愿意看我就拿給誰看。幾乎每個人都認出是誰，因為他們都在報上見過。命案才發(fā)生不久，又是在這附近，而且病態(tài)的好奇也不是異性戀者的專利?？傊麄兇蠖喽颊J出照片，而且不少人表示在這附近見過他，但沒有人記得他來過酒吧。

“當然我也不是那么常來這里，”我聽了不只一個人說，“只是偶爾喉嚨發(fā)癢時，過來喝杯啤酒?！?/p>

在一個叫辛西婭的酒吧，酒保認出了我。他很夸張地做了個不可置信的表情?！拔覜]看走眼吧?來人真的是獨一無二的馬修?斯卡德嗎?”

“嗨，肯。”

“你老兄該不會是終于投誠了吧，馬修?聽說你離開那大黑店我就已經(jīng)夠了。要是馬修?斯卡德真的想通了，認為同性戀者快樂無比的話，那我可是真要呼爹喊娘，昏倒了?！?/p>

他看來只有二十八，但其實他應(yīng)該都快是這年齡的兩倍了。金發(fā)是他自己的——雖然顏色是瓶里倒來的。湊近了看，你可以發(fā)現(xiàn)整容的痕跡，但站在幾碼以外，他看來并不比十五年前，我以腐化未成年人的罪名逮捕他時老半歲。那回抓他，我沒什么好自豪的，所謂的未成年人當時十七歲，而且他自己腐化的程度已經(jīng)達到肯這輩子都別想有幸攀登的高峰，但這位未成年人有個父親，這個父親一狀告上去，我也就只好對不起肯。他找了個挺像樣的律師，結(jié)果宣判無罪。

“你看來棒極了?！蔽腋嬖V他。

“煙酒加上眾多美男，想不年輕也難?！?/p>

“看過這個年輕美男嗎?”我把報紙剪照丟在吧臺上。他看一看，然后還給我。

“有趣。”

“你認得他?”

“是上禮拜撒野的那個家伙，不是嗎?真惡心?！?/p>

“對。”

“你又是怎么扯進來的?”

“一言難盡。在這兒見過他嗎，肯?”

他兩肘支在吧臺上，兩手撐成V形，把下巴擱進凹口?！拔艺f有趣，”他說，“是因為《郵報》登這照片時，我就覺得很眼熟。我記人體的某些部位特別有一套，臉也包括在內(nèi)?！?/p>

“你以前見過他?！?/p>

“我那么想過，現(xiàn)在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你何不買兩杯酒咱們喝喝，我好一邊兒梳理梳理我的記憶?！?/p>

我抽張鈔票放上吧臺。他為我倒杯波本，自己調(diào)了杯橘色的酒。他說：“我不是在拖時間，馬修，我是要回想那張臉的主人做了些什么事。我知道我很久沒見過他?！?/p>

“多久?”

“至少一年?！彼瓤陲嬃?，直起腰，閉上眼睛?！白钌僖灿幸荒?，我現(xiàn)在記得很清楚了。很有魅力，很年輕。他第一次來這兒，我問他要身分證，他好像一點也不奇怪，大概是習慣了別人跟他要年齡證明?！?/p>

“他那時候只有十九歲。”

“呃，要說是早熟的十六歲也有人相信。有幾個禮拜他幾乎每晚都來這兒，然后我就沒再看過他了?！?/p>

“我猜他是同性戀。”

“呃，他總不會是來這兒找女人的吧?”

“他有可能只是好奇才來這兒逛逛的?！?/p>

“話是不錯。是有不少人抱著這種心態(tài)來這兒，不過理基可不。他酒量很小，你知道。他點杯伏特加，可以喝到冰塊溶化?！?/p>

“這種顧客還是越少越好?！?/p>

“唔，他們年輕貌美的時候，你不會在意他們花錢太少。他們是我這兒的最佳室內(nèi)擺飾，你知道。他們可以招徠顧客。從看別人的逛逛心態(tài)演變成被看的室內(nèi)擺飾?不，不是這樣，咱們這小伙子絕對不只是看看就算了。來這兒的每個晚上，他都讓人帶出場去?！?/p>

他移到吧臺的另一端，幫人添酒。他回來時，我問他他自己有沒有帶范德普爾回家過。

“馬修，親愛的，如果我?guī)н^的話，不會花那么久時間回想吧?”

“很難說?！?/p>

“媽的，你錯了，那時候剛巧是我的一夫一妻期。小子你眉毛別挑得那么老高不相信，怪難看的。我承認我可能有點禁不住誘惑，不過他雖然秀色可餐，畢竟不是我喜歡的那種?！?/p>

“我還以為他是呢?！?/p>

“噢，那你顯然并不了解我是吧，馬修?我偶爾喜歡吃嫩草，這我承認。老天明鑒，這本來就不是什么天大的機密。不過光年輕還吸引不了本人，你知道，得是腐化的年輕?！?/p>

“哦?”

“青澀的墮落散發(fā)出糜爛的光華，年輕的果實在枝頭爛顫?！?/p>

“你可以寫詩了?！?/p>

“可不是嗎?不過理查德完全不夠格，他天真得叫人不敢侵犯。就算你是他今晚的第八個，你還是會覺得你在勾引處男。而這，親愛的老兄，這種游戲我可不愛玩?！?/p>

他又為自己調(diào)了杯酒，拿找我的零錢付帳。我的波本還剩不少。我說：“你說什么今晚的第八個，難道他賣肉?”

“不可能。他喝的酒永遠有人搶著付帳，不過他一晚頂多也只能喝一杯。不，他沒有過拉客的打算?！?/p>

“那他是想多找?guī)讉€，通宵狂歡?”

“也不對，我看他好像只想一晚一個?！?/p>

“后來他就不再到這兒來了，為什么呢?”

“也許他開始對這兒的室內(nèi)擺飾有意見?！?/p>

“他有沒有特別跟誰常出去?”

肯搖搖頭，“從來沒跟過同一個人。我記得他好像連著三個禮拜左右常到這兒，總共來了十七、八次，每次身邊都換張新面孔。這種情形很常見，你知道。很多人愛變化，尤其年輕人?！?/p>

“他是不再來這兒以后，才開始跟溫迪?漢尼福德同住的?！?/p>

“哦?這我可不清楚。”

“他為什么會跟女人同居，肯?”

“我其實不算認識他，馬修。而且我也不是心理醫(yī)生。我有過心理醫(yī)生，不過咱們現(xiàn)在討論的好像不是這個話題?！?/p>

“一個男同性戀為什么會跟女人住在一起?”

“天曉得?！?/p>

“說正經(jīng)的，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