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往下走三級臺階進(jìn)入客廳,地毯幾乎搔著我的腳踝。廳內(nèi)有架很大的演奏式鋼琴,蓋子是合上的。廳內(nèi)一角立著一個高高的銀質(zhì)花瓶,里面孤零零插著一枝黃玫瑰。廳內(nèi)還有很多漂亮的、柔軟的家具,地上有很多軟墊,有的有金色垂穗,有的則光禿禿的。這是個不錯的房間,如果你不是粗人的話。在另一個幽暗的角落里有一張?zhí)梢?,上面鋪著花緞布。在這種房間里生活的人,多半是蹺著腿小口喝著苦艾酒,彼此高談闊論,什么正事也不干的。
林賽·馬里奧特先生站在鋼琴的凹處,他斜倚著琴,嗅嗅黃玫瑰,然后打開一個法國琺瑯煙盒,點燃一根長長的帶金色過濾嘴的褐色香煙。我在一張粉紅色椅子上坐下來,希望自己別弄臟了椅子。我點燃一根駱駝牌香煙,從鼻子中噴出煙霧,眼睛則看著一個發(fā)亮的金屬雕像。這個雕像有著平滑圓潤的曲線,當(dāng)中有淺淺的皺褶,兩旁則多隆起一塊。這時,馬里奧特也注意到了我在看它。
“有趣的東西,”他一副不經(jīng)意的模樣,“我前兩天才買的,是阿斯達(dá)·戴爾的《黎明的靈魂》。”
“我還以為是克洛普斯坦因的《屁股上的兩個肉瘤》呢。”我說。
林賽·馬里奧特的表情像剛吞下了一只蜜蜂,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臉色緩和下來。
“你的幽默感很特別?!彼f。
“不是特別,”我說,“是不受束縛?!?/p>
“是的,”他冷冰冰地說,“是的——當(dāng)然。毫無疑問……好吧,我要見你,事實上是因為一樁很小的事情,讓你大老遠(yuǎn)跑一趟實在不值得。今天晚上我得去見幾個人,并付給他們一筆錢,我想找個人陪我去比較好。你身上帶著槍嗎?”
“有時候會帶。”我說。我看著他那寬厚下巴上的酒窩,它深得可以放下一顆彈珠。
“我不希望你帶槍去。辦這件事情絕對不需要帶槍,這完全是商業(yè)性的交易?!?/p>
“我很少向人開槍?!蔽艺f,“你被人勒索了?”
他皺起眉頭?!爱?dāng)然沒有,我沒有什么好被勒索的?!?/p>
“好人也有可能被勒索。我可以說,最容易被勒索的都是好人?!?/p>
他晃了晃他的香煙,藍(lán)色的眼睛里露出一絲沉思的表情,但他的嘴唇是微笑的。那種微笑背后看起來像藏著什么圈套。
他又吐出幾口煙,頭往后仰,這個動作突出了他咽喉部柔軟的曲線。他的眼睛慢慢垂下來打量我。
“我要去見這些人——很可能——在一個比較荒涼的地方。我還不知道在哪里,我在等他們打電話來告訴我地點,我得隨時準(zhǔn)備好出發(fā)。大概不會很遠(yuǎn),這一點是確知的?!?/p>
“這個交易進(jìn)行有一段日子了?”
“事實上,已經(jīng)三四天了?!?/p>
“你這么晚才想到保鏢問題。”
他想了一會兒,彈掉一些煙灰。“不錯,我下不了決心。我也許應(yīng)該自己一個人去,雖然他們沒說我不能帶別人赴約,不過我也不是什么英雄人物?!?/p>
“當(dāng)然,他們一眼就能認(rèn)出你?”
“我——我不敢確定。我會帶著一大筆不屬于我的錢,替朋友辦事。當(dāng)然,如果沒有看好這筆錢,那可說不過去?!?/p>
我捻熄香煙,靠向粉紅色椅背,兩個大拇指互相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岸嗌馘X——還有為什么?”
“嗯,真的——” 這時他臉上的笑容很好看,不過我仍然不喜歡,“這個我不能說出來?!?/p>
“你只要我跟著去幫你拿帽子?”
他的手顫抖了一下,有些煙灰掉到了他的白色袖口上。他把煙灰拍掉,瞪著袖口上的污跡。
“恐怕我不太欣賞你的態(tài)度?!彼室饧饴曊f。
“別人也抱怨過我的態(tài)度,”我說,“但抱怨似乎不是很管用。讓我們來看看這個工作:你需要一個保鏢,但是他不能帶槍。你需要人幫忙,但是幫忙的人不能知道要干什么。你要我去冒生命危險,但是我不能知道為什么、做什么、冒什么險。那么,你打算為這些付多少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