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停下來了,門打開了。我走了出去,外面是一個亮著燈光的塔樓房間,白天的最后一絲亮光正在漸漸隱去,顯得有些依依不舍。這個房間四面都有窗戶,我能看到遠(yuǎn)處的海水閃著亮光,夜幕在漸漸籠罩山陵。房間里沒有窗戶的地方是木板墻壁,地上是淺色的老式波斯地毯。房間里有一張會客桌,雕工精美,活像從老教堂里偷來的。桌子后面坐著一個女人,她朝我微笑著,那是一種干巴巴的、暗藏威脅的微笑。
她的頭發(fā)平滑柔順,被盤了起來。她的臉黑黑瘦瘦的,沒什么神采,有些東方人的特征。她的耳朵上戴著色彩厚重斑斕的寶石耳環(huán),手上戴了好幾個戒指,其中有一個是月長石戒指,另有一個是翡翠鑲銀戒指。那翡翠可能是真的寶石,但不知怎么的,戴在她的手上就像是從廉價商店里買來的手鐲一樣假。她的手干枯細(xì)瘦,皮膚顯得很松弛,并不適合戴戒指。
她開始說話了,聲音聽起來很熟悉?!班蓿R洛先生,你能來真好!阿姆托爾會很高興的。”
我把那個印第安人給我的那張一百元鈔票放在桌上,然后朝后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印第安人已經(jīng)乘電梯下去了。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們的好意?!?/p>
“阿姆托爾——想雇用你,不是嗎?”她又笑了,嘴唇皺得像衛(wèi)生紙一樣。
“我想先知道那是什么樣的工作。”
她點點頭,從桌后慢慢站起來。她穿著的那條裙子像美人魚的皮一樣緊緊地裹在身上。她擺動著身子,好像在展示著她的好身材——如果你喜歡腰部以下的尺寸忽然大了四號的那種身材的話。
“跟我來?!?/p>
她在墻壁的一塊鑲板上按了一個按鈕,一扇門無聲地滑開了,門里面是乳白色的亮光。我進(jìn)去以前又看了一眼她的微笑,那微笑比埃及古國還要老。門又無聲地關(guān)上了。
房間里沒有半個人影。
房間是八角形的。黑色絲絨布幔從天花板上垂到地上,高高的黑色天花板可能也是絲絨的。在那塊沒有光澤的黑色地毯中央,有一張白色八角桌,小得只能容得下兩雙手臂放在上面。桌上還擺著一個裝在黑色底座上的乳白色圓球。這乳白色圓球便是光源,至于它是如何發(fā)光的,我一點也看不出來。桌子的兩邊各有一張小八角凳,形狀和桌子相同,一面墻邊也放了一張這樣的凳子。整個房間沒有窗戶,什么也沒有,空蕩蕩的。墻上甚至沒有固定燈具的裝置,我也沒有看到這房間有其他的門。我回頭去看進(jìn)來時的那扇門,竟然也看不出它在哪里。
我在那兒站了大概五十秒鐘,模模糊糊覺得自己被人監(jiān)視著??赡苣睦镉袀€窺視孔吧,但我沒發(fā)現(xiàn),我也沒有費事去尋找。我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屋里安靜得很,我?guī)缀趼牭玫綒庀⒑舫鑫业谋亲樱蔷拖翊昂熢谳p輕地摩挲。
然后,在房間的另一邊,一扇隱形的門滑開了,一個男人走了進(jìn)來,門在他的身后又關(guān)上了。這個男人徑直走到桌子旁,頭低垂著在一張八角凳上坐下來,伸出我一生中僅見的最美的手揮了揮。
“請坐,坐在我的對面。別抽煙也別緊張,盡量放輕松。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我坐了下來,放了一根香煙在嘴里,并沒把它點燃,只是讓它在嘴唇上轉(zhuǎn)動著。我仔細(xì)地打量他。他又瘦又高,身子直得像一根鋼管。那一頭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白發(fā),就像是從絲絨中抽出來的細(xì)紗。他的皮膚細(xì)嫩得像玫瑰花瓣。他的年齡很難猜,三十五歲和六十五歲都有可能。他的頭發(fā)直直地往后梳,側(cè)面美得像大明星巴里摩爾。他的眉毛是烏黑的,和墻、天花板、地板的顏色一樣。他的眼睛深不可測,深沉得有些過分,有如夢游者的眼睛迷蒙而深不見底,給人的感覺又好像我曾經(jīng)讀到過的對一口井的描述:那口井在古堡中存在了九百年,你可以丟一粒石子進(jìn)去,然后等待著,靜靜傾聽。當(dāng)你快要放棄等待了,笑著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時,突然一個微弱的濺水聲從井底傳來。那聲音是如此輕微、遙遠(yuǎn),你簡直難以相信有這么深的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