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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畋和蘇詩茵發(fā)現(xiàn)谷川副省長不見蹤影，正在展開緊急搜索；省委書記王大法得到谷川失蹤的消息，緊急指令省公安廳、省國家安全廳立案偵查之際，一輛破舊的長途客車（車前風擋玻璃上，歪歪扭扭地寫著本次客運的目的地：省城←→紅楓湖），已經(jīng)駛出省城繁華市區(qū)，蠕動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

谷川蜷曲著身子，悄悄地坐在車內(nèi)最后一排座位的角落里。

車廂里擁擠不堪，充斥著粗俗的叫罵、放肆的說笑和刺鼻的異味。

此時的谷川，全然沒了高官的風采。清晨離家時，他偷偷地換上了廚師徐師傅丟棄的破舊粗布衣褲，還有那雙已經(jīng)看不出本色的黃膠鞋。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一身破舊衣裝，擠在山民堆里，讓人難以分辨出他的真實身份，更沒有了尊卑高低之分。

他那一臉的懊喪，有如一位進城販賣山貨的老農(nóng)，不慎賠得血本無歸，滿身晦氣、狼狽不堪地返回家鄉(xiāng)。

谷川想睡一會兒。昨天夜里，他輾轉(zhuǎn)反側，難以入睡，現(xiàn)在實在是太困了。可是，那持續(xù)劇烈的顛簸，那嘈雜的喧鬧聲，與昔日舒適的睡眠環(huán)境確實距離甚遠。谷川長長嘆了口氣，他覺得忍無可忍，又無可奈何。

昨天夜里，無法成眠的谷川打開電視消磨時間。多年公務繁忙，他除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和《北方新聞》外，其他電視節(jié)目無暇顧及。此時的他，手里握著遙控器，漫無目的地不停調(diào)臺，心煩意亂。突然，北方電視臺《晚間新聞》的一條新聞，引起了谷川的注意。報道中介紹，遠山縣決定，在十月十八日舉辦“中國遠山首屆國際楓葉節(jié)”。通過舉辦國際楓葉節(jié)，宣傳遠山，廣招天下客商，加快經(jīng)濟發(fā)展。紅楓湖是谷川的故鄉(xiāng)，也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一別二十多年，谷川離開后再沒有回去過?？吹竭@條新聞，他回家鄉(xiāng)看看的愿望十分強烈。終于，他決定返鄉(xiāng)。

“老頭，往邊上點，別擠著我！看你那臟兮兮的樣兒……”一位穿著入時，一頭長鬈發(fā)，渾身散發(fā)著濃濃的香水味的年輕女子，厭惡地捂著鼻子，尖聲斥責著，逼迫緊挨她坐著的谷川離遠些。

“就是，破衣爛衫的，出什么門？污染環(huán)境！”坐在長鬈發(fā)旁的一位長著大眼睛，粘著長長假睫毛的女子，也緊皺著眉頭，鄙夷地隨聲附和著。那假睫毛，使她那本來青春的面容，失去了應有的朝氣。

谷川同樣希望與二位“時髦女郎”保持一定距離，知道自己這樣一個糟老頭子，形象上確實對不起觀眾，理應自覺避免與人接觸，特別是回避漂亮小姐才對?？墒?，在這擁擠的車廂里，他的確一動也動不了……

“怎么這么倒霉，傍了個破老頭。如果是個帥哥在身邊，一路上多有情調(diào)，說不定還會摩擦出火花，再來一場浪漫的……嘻嘻……”說著，兩位女子對視著嬉笑起來。

“是呀，討厭死了。現(xiàn)在這世道，真是不得了，什么人都想占漂亮女人的便宜。嘿嘿，也許，這老頭還是老色鬼呢……”

對于兩位年輕女子的侮辱，谷川感到從未有過的憤怒?？墒牵麩o法發(fā)作，也不能發(fā)作。也許，這就是人在落魄時常說的“鳳凰落地不如雞，虎在平川被犬欺”吧！

“這十一個小時的路程，怎么熬?。　遍L鬈發(fā)說。

“是啊，破家有什么想頭?！奔俳廾S聲附和。

“沒有辦法，好幾年沒回去了，有時候還挺想家的?！?/p>

“回去就后悔。就當作是憶苦思甜教育了，再回城里后，斗志會更加旺盛，大干快上吧……”女子會心地笑著，聲音輕浮而放浪。

谷川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不去理會。

兩位女子還在旁若無人地交流著。交談的內(nèi)容，集中在二人在省城從事的“工作”上。既有經(jīng)驗交流，又有技藝切磋，談到得意之處，不免沾沾自喜，十分得意?？梢月牭贸觯齻兊臉I(yè)績十分了得，收獲豐盈……

終于，谷川聽清楚了，二位如花似玉般的女子，在省城里從事的工作，是“坐臺小姐”——三陪女。

谷川覺得心中十分痛楚。悲哀如一塊巨石，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因為，她們顯然是自己的同鄉(xiāng)，同車回紅楓湖去。

難道，風華正茂的兩位女孩是為生活所迫，無奈地出賣自己的青春？還是追逐物質(zhì)和都市的浮華，殘酷地割舍著自己的靈魂？谷川感到困惑不解。

長期身居高位，谷川與這種社會底層的距離實在太遙遠了，遙遠得茫然而陌生。

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油鹽醬茶的百姓生活有所陌生？大概是從自己擔任縣委書記開始的吧。算起來，已經(jīng)有三十年了。隨著官位的不斷上升，距離不可避免越來越大，陌生得幾近淡然，仿佛原本就不曾熟悉。

三十年來，他甚至沒有乘坐過公共汽車之類交通工具，沒有觸摸過錢幣，沒有只身進過酒肆茶樓……

位至高官，生存環(huán)境便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原來的一切都消失殆盡，了無蹤影。潛移默化中，慢慢地適應了前呼后擁，適應了笑臉和掌聲。甚至自覺不自覺中，對有意巴結和刻意奉承也覺得很受用了?；蛟S，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環(huán)境改造人吧。于是便有了官架子，有了所謂的官威。有如電視劇《包青天》主題曲中“江湖豪杰來相映，王朝馬漢在身邊?！边€有張龍、趙虎，還有陷空島五鼠和英俊不凡的展護衛(wèi)一干人，還有公孫先生……有口皆碑的史上清官尚且如此，何況其他人呢？谷川原是“草根”老百姓出身，“從奴隸到將軍”。初始時，也曾對官架子官威極為反感，但是，久而久之，便習以為常了。

谷川二十多年沒有回家鄉(xiāng)了。

公務繁忙，交通不便，似乎僅僅是借口，不是理由的理由而已。古往今來，眾多高官功成名就卻不還鄉(xiāng)，實在令人不解。但其中難言之隱，卻少為人知。

“富貴不還鄉(xiāng)，如衣錦夜行”出自愛慕虛榮的項羽之口。在楚霸王看來，一個人升官發(fā)財之后，如果不回故鄉(xiāng)炫耀一番，就如同穿了一身好衣服在夜里行走一樣，沒有人會知道這個人此時的大富大貴?？稍诔h之爭中，由于項羽的自傲自驕，加之戰(zhàn)略失誤，最終窮途末路，自戮烏江。而勝者劉邦平定天下后，衣錦還鄉(xiāng)，回到故里沛縣，志得意滿地吟詠起《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敝笔阈匾?，雄豪自放，實乃王霸之氣。

求取功名是人之本性。樹高千尺，落葉歸根。乾坤在握后，載譽歸鄉(xiāng)，光宗耀祖，恩澤四方，何等愜意；富而思源，惠及鄉(xiāng)里，造福桑梓，何等榮耀！

可是，夢牽魂繞的故鄉(xiāng)紅楓湖，卻是谷川心中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