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拉泡惡屎小區(qū)92號(1)

你來我走 作者:堯堯


屎嘎巴兒區(qū),糞池大街,拉泡惡屎小區(qū)92號。

肖梅來了有兩年多了,我們一直保持聯(lián)系。她的電話從來沒有固定時間,情緒也是喜怒無常。她是個很好強(qiáng)的女人,又極好面子。每次問她過得怎樣,她總是說生活在改觀,在改觀。一天,她半夜突然來電話,毫不留情地把我從夢中吵醒,興奮地告訴我她找了份新工作,正在試用期,要是能轉(zhuǎn)成permanent(正式工)就算熬出頭了。沒出三個月,她又打來電話,說洋人真混蛋,眼看就要轉(zhuǎn)正了,就把她和印度人開了,白人反倒都留下了。她在電話里一句一個“Shit(狗屎)”,看來是氣得夠嗆。

肖梅是學(xué)經(jīng)濟(jì)的,過去一直在我們公司市場部做經(jīng)理。到了加拿大,就算她英語不錯,手里拿著大老板的推薦信,也沒有人愿意雇一個新移民來做市場營銷。這類工作又體面,收入又高,白人都搶不來呢,哪里輪得到她。她如今與外地來京打工人員的境遇差不多:人生地不熟的,也沒個靠山, 找工作只能依賴招聘,真是不容易。

這兩年,IT業(yè)在加拿大持續(xù)升溫,很多移民都丟盔卸甲地投奔到這一行里。肖梅就決定去讀書,徹底改行,無非是用經(jīng)濟(jì)頭腦來編程,沒什么了不起的。她在報紙上看到很多IT的培訓(xùn),有無IT背景無所謂,六個月培訓(xùn),保證百分百找到full time(全職)的工作。

肖梅白天都要去北美精英IT學(xué)院上課。說是學(xué)院,其實就是一個潮乎乎的地下室。學(xué)員很多,學(xué)費也不菲,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從記者到醫(yī)生,干什么的都有。大家云集到這里就為了一個目的:重塑自我,再度輝煌!

時差加上興奮讓我們早上很早就醒了。向東套了一條棉毛褲,北京帶來的,三槍牌。他招呼我快起來:“快點兒呀,出去走走。嘿,看看這雪大的,咱打雪仗去?!蔽乙还锹蹬懒似饋恚瑥南渥永锓隽艘粭l眼下北京特時髦的緊身毛褲,向東就嚷嚷起來:“哎喲,您都到了加拿大了,還穿毛褲呀,脫了脫了,回頭讓人笑話?!薄袄?!你看外面……”我說?!安焕洌禳c兒。”向東旋風(fēng)一般地拉了我的手就沖了出去。

我們裹上大衣跑到外面,欣喜若狂地奔向銀白的世界。白雪覆蓋了所有的頹廢和枯黃,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陽光在光禿的枝丫間閃爍著,在一排排褪了色的木柵上跳躍著。二十幾個小時前,我們還在北京的嘈雜中吃最后的羊肉串兒呢。和平里西街的自由市場人頭攢動,賣烤白薯的,賣糖葫蘆的,吆喝聲,自行車聲,叫罵聲連成一片……僅僅二十幾個小時,這些聲音像被真空吸走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雪白和寧靜的世界與和平里是如此的不同, 無法想像它們并列存在一個地球上。四下里靜悄悄的,雪撲撲地下著,是那種小時候在北京才能看到的白瑩瑩的瑞雪,沒費什么勁兒就到了腳脖子那么深。

肖梅開著她的二手Honda(本田)車來接我們。她在北京就開車,是一輛嶄新的紅色富康,走之前給賣了。

“別看是二手的,看看牌子,Honda呀,比富康高了好幾個檔次,不丟人。”肖梅一邊開車一邊說。“我以前那富康,買的時候八萬,五萬就賣了,虧死了。這Honda,你們猜多少錢?六千加幣,北京買面的的錢,這在北京你能想像嗎?!”

兩年沒見肖梅了,她有了些變化。那時髦而又俏麗的短發(fā)留長了,披在肩上。

“你怎么留長發(fā)了?”我問。

“短發(fā)每個月都要打理,太貴!留長發(fā)挺好,總像大學(xué)沒上完。”

我還發(fā)現(xiàn)肖梅的口音也有些變化,加了點臺灣味兒,又貼了些廣東味兒,還時不時地冒兩句上海話。

“你們知道嗎?這兒管普通話叫國語,國語就是我這味兒的?!毙っ氛f。

肖梅整租了一個house(獨立屋),就是美國電影里看到的地上兩層,地下一層,后面有花園,前面有草坪和車庫的那種。 肖梅的車拐進(jìn)一條小街,停在一棟紅磚的小樓前,房前是掉光了葉子的白樺樹,兩只肥碩的黑色松鼠在枝頭跳來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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