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這一天早晨,姑姑給我煮了一大鍋冬瓜排骨湯,并盯著我喝了三碗。
走在學校里的時候,我覺得胃里的湯水在左右搖晃蕩漾。
中國北方大部分的城市每到冬天就又干又冷,比如我的故鄉(xiāng)費朵拉。不過達里昂是海洋氣候,這里總是很濕潤,即便在不下雪的冬天。所以我可以將長頭發(fā)散下來,而不用擔心靜電會使它們粘在我的臉上。
我終于不必再戴那個大寬沿兒帽子了。醫(yī)生說如果我不戴著帽子的話,傷可能好得更快——那本來也不過是個小傷口,而當時的昏迷只是輕微腦震蕩的緣故。
這是我第一次不戴帽子出現(xiàn)在阿蘇卡他們的面前。他們欲言又止的神情很有意思。
“你為什么沒戴帽子?”吃午飯時,阿蘇卡終于忍不住問。
“我以為達里昂的海風會吹得人頭疼,但事實并非如此,是吧。” 我尷尬地回答,希望她別再打聽下去,否則我還得跟她解釋一大堆我受傷的事,那一定還會牽扯到安斯艾爾·莫里,因為阿蘇肯定會問我是誰幫助了我和耶磊,是誰把我們送回家之類的,那么這個故事就永無止境了。
“快冬天了,倒是應(yīng)該戴帽子才對呢?!?她說,并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你的眼睛很漂亮,帽子卻遮住了她們。但我還真是不習慣不戴帽子的你,好像缺了點什么一樣?!?
“你不覺得戴帽子很像個蘑菇嗎?”我想到好久前的一個老笑話,于是笑著說,她才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她挺喜歡我的幽默方式。
就像阿蘇卡說的,大家似乎習慣了我戴帽子的樣子,因此他們今天見到我都會呆呆地望上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看吶,這個帽子專業(yè)戶今天竟然忘記把帽子戴出來了!”巴莫和孟泰今天不再問我關(guān)于費朵拉的事,而一直追問我為什么不戴帽子的原因。他們顯然對我“不想戴” 的這個答案不滿意。這使我有點懊惱,為什么人們就不能接受一丁點兒的變化呢?這點不同并沒有對他們造成什么困擾啊。
懷著糾結(jié)的心情,我打算趕快去行政處詢問關(guān)于體育課的問題。當轉(zhuǎn)過走廊的拐角時,我遇見了安斯艾爾·莫里,我一眼就看見了他,他那古銅色的頭
發(fā)永遠是那么與眾不同。他抬起頭,用那一雙獨特的,深紫色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朝另一個方向走了。但他沒來得及關(guān)好他的柜子,里面的信箋涌了出來,散落一地。沒錯,是涌了出來,我從沒見過那么多信,粉的、綠的……像座小山一樣堆在那。
“喂,你的信……”我想叫住他,不過他像逃似的,走得很快,根本并沒聽見。
我走到那堆“信山”的面前,它們的封面大多畫了相同的圖形——這就是傳說中的情書模板,一顆、或者兩顆被箭穿過的紅心…… 用箭穿過,這可真血腥。我低頭看了它們一眼,打算跨過去時,安斯艾爾突然又出現(xiàn)在距離我不遠的前方。
他真像個游魂……我努力地朝他笑了下,但他看看地上的信,又瞪了我一眼,好像很厭惡似的再次迅速離開了。
或許他討厭我——-難道,他以為我在偷看他的情書?!天啊,我可沒有那么變態(tài),我應(yīng)該解釋一下,不過當我追上去的時候,他早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了。
我從教學樓慢慢地走向行政辦公室所在的大樓。一大早兒的,外面開始飄起雨來,僅僅是一點兒毛毛小雨。從教室到行政處的路不長,這么短的時間是淋不透我的。但鞋子濺起的泥水很惱人,我的褲腳已經(jīng)滿是泥水了,運動褲稍微長了些,我不得不卷起它們,但沒等走幾步它們又脫落下來。到處是水,或者霧,看不清前面的路,我只能聽見腳底青石路踩上去發(fā)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音。
我來到行政處接待老師的桌前,她正埋在一厚摞的表目里,根本不知道我的到來。
“您好,請問能查一下還有什么體育課能約到嗎?”
“年級?科目?姓名?”接待老師依然沒有抬頭地問。
“高中三年,對外漢語班?!?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有點不好意思?!拔沂切碌霓D(zhuǎn)校生,汪尤葭?!?
門突然開了,冷風灌了進來,把桌上的報紙刮得沙沙作響,吹散了我的頭發(fā)。我趕緊縮縮脖子,把衣領(lǐng)子往上拽了拽。
“叫什么?孩子你的聲音淹沒在風里了?!?行政處的老師終于抬起頭來,笑著問。
“汪尤葭?!?
“汪尤葭?”進來的人重復(fù)了我的名字,那是一個好聽的聲音,他繼續(xù)問道,“沈耶磊的表妹?”
我轉(zhuǎn)頭看過去,一張清秀的臉,臉的主人正友好地沖著我微笑,他厚厚的劉海打理得富有層次,有些像選秀節(jié)目里那些男孩的樣子,其余地方的頭發(fā)則一簇一簇地排列開,不張揚,很精致好看。
“你好?”我狐疑地盯著他,“你認識他?”
“我是他的好朋友,我們一起在堅果酒吧工作。對于你的到來,他兩個月前就弄得人盡皆知了。我叫賈桑伊,從日本的東京那兒來。”他笑著說。他有著歐式的藍綠色眼睛跟高挺的鼻子,看起來并不像一個純正的日本人,或,應(yīng)該是個混血兒。
“嗯?!蔽覜]打算和他繼續(xù)聊下去,不過這位日本男孩似乎還抱有熱情。
“你也來約課?”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