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父親林清東投資一項海外項目失敗,資金鏈斷裂,整個集團公司又因為日常運作中的失誤而資不抵債,宣告破產(chǎn)。父親受不了刺激自殺,母親整日哭泣,平日來往的親友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不是虛情假意來看笑話,就是撕破臉皮來要債。
那一年,當母親用平時不曾見過的速度幫他辦好所有的退學手續(xù),申請護照,申請美國學校,在送他上飛機的時候,他就知道,他與過去的一切都斷了,包括總是將這個世界想象得太過美好的自己。
他狠狠將香煙熄滅,大力甩上車門,呼嘯而去。
幾天后,顧夏婉拿了畫稿來到畫廊,就在玻璃門前結結實實地怔了一下。里面的客人并不多,安遠晨甚至有空坐下來泡茶聊天,只是……他身邊的那個男人是誰?
顧夏婉不由得尷尬地在門外躊躇,真的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稍俨辉敢?,也只能硬著頭皮進去。
“安老板?!彼哌M去點頭朝他打招呼,一轉頭,略略生硬地對一旁的男人示意,“江老板也在這啊,這么巧。”
“哦,你們原來認識啊,我就說嘛……”安遠晨哈哈一笑,眉宇間的一點疑惑也舒展開,正要說說什么,腳背上一痛,是江霍塵在底下適時地不輕不重地踩了他一腳。
“顧小姐也來看畫啊,既然來了,喝杯茶吧,遠晨這里的茶還不錯。”江霍塵拿出茶幾下的一包茶葉,十分熟練地沏茶,茶香繚繞中,他抬頭看著顧夏婉,眼神中有一種莫名的光彩,“那天說有空要請顧小姐喝茶的,沒想到這么快就請上了,看來是我們有緣啊。”
他的笑意溫潤,連眼角細碎的紋路也舒展開來,十分妥帖,眼神熠熠,直透人心。顧夏婉被他看得心中一震,不由得臉頰微紅,低了頭找個位置坐下。
安遠晨在心中暗自比了個“鄙視”的手勢,這只老狐貍,拿了別人的好茶獻殷勤不說,還來個守株待兔,難怪這幾天總是見他有事沒事老往這里跑,趕也趕不走。還以為他閑得發(fā)慌,原來是來追求佳人。
“那個,顧小姐,你來找我什么事?是不是畫好了?”安遠晨笑呵呵地開口,顧夏婉就是一臺高質量的畫畫機器啊,畫得又快又好,而且還不怎么計較酬勞,甚至對所有人都是一貫的溫和有禮,不像有些畫家有怪癖,難以溝通。
“哪那么快,我只是有事順便過來看一下,想挑幾幅畫送給我的朋友,她要結婚了,想幫她在新房掛幾幅畫。”顧夏婉笑著開口。
周芝芝這個馬大哈,都快辦酒席了,突然說房子想重新刷一下。邵家盛一聽都傻眼了。也許是因為孕中情緒不穩(wěn)定,周芝芝異常固執(zhí),堅持要把新房重新布置一下,甚至還打算要親力親為。
誰敢讓她親自動手?邵家盛工作又忙,所以就苦著臉找上顧夏婉,請她多幫忙。顧夏婉自然不能推辭,誰叫她是自由工作者?于是乎,她就只能幫忙叫來裝修工人將四面墻壁粉刷一下,又陪了周芝芝去了趟家具城挑了一套便宜又實用的布藝沙發(fā)。徹底裝修是不可能了,讓房子唯一能快速煥發(fā)新顏只能放在裝飾上。
她見四面墻壁空蕩蕩的,便想到了掛幾幅油畫。油畫不僅可以提高整個房間的空間想象,而且還能無形中愉悅身心。 所以她今天就過來看看,挑幾幅畫給周芝芝。
江霍塵笑了笑,“原來顧小姐是畫家啊,有空一定欣賞下顧小姐的畫作?!彼f著轉頭對安遠晨問道,“我房子也在裝修,就是不知道挑什么畫來掛,正好,與顧小姐一起,畫家的眼光總是比我這種門外漢好。”
他說著含笑看著顧夏婉,其中含義深深。顧夏婉還是第一次面對這樣“別有用心”的男人——鍥而不舍,而且一派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她只覺得手中的茶燙得嚇人,蒸得臉都紅了,忙推辭說:“其實我也是不懂的……這個……”
她扭頭向安遠晨求救,后者卻只當鴕鳥,眼神四處飄忽,就是不看向她。
理智告訴她,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顧夏婉想了想,心里安定下來,沖江霍塵微微一笑,“好啊,只是也許我的品味和江老板不一樣?!?/p>
江霍塵看著她的眼睛,清澈見底,就連方才的一絲慌亂也不見蹤跡。
他亦低頭一笑,看著茶葉在熱水中舒展起伏,最后伸展成妖嬈翠綠的一片,栩栩如生。他并不以為意:“也許我的品味和顧小姐的一樣也說不定呢。就像一杯茶,不試試,怎么知道這杯茶不好喝,不適合自己呢?”
他說著,又沏了一杯給她,話中雖意有所指,但目光淡定坦然。顧夏婉徹底沒折,接過茶杯,心中憋著一句話:你并不是我的茶,我也不是你的那杯茶。江老板,你怎么就如此咄咄逼人?
喝茶聊了一會兒天,顧夏婉就去畫廊后面的倉庫挑挑揀揀,江霍塵跟在她身后,打打下手,幫忙撿畫,他似乎很清楚她的審美取向,挑的畫都讓她覺得還不錯,雖然并不夠專業(yè)。
小半天過去了,顧夏婉挑了幾幅簡潔大方的靜物油畫,還挑了幾幅小的水粉畫,擦了把額角的汗,她長吁一口氣,總算將周芝芝家的幾面白墻壁搞定了。
她踮著腳尖要出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一大堆畫給埋在了倉庫的最里面。江霍塵卻不知什么時候插著手在門口等她出來。
顧夏婉抱著懷里的畫,有些為難。
“出來吧,我扶著你。”江霍塵從橫七豎八畫的框中幾步走來,向她伸出手,“把畫先給我,你慢慢走出來。”
他的手伸向她,目無雜念,顧夏婉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溫暖干燥,而且有力。他引著她慢慢地走出來,“叫遠晨要分類擺放,再弄個架子擺上去他總是不聽,這回你要好好說說他?!?/p>
“嗯?!鳖櫹耐衤唤?jīng)心地應道,神思有些恍惚。他靠她太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靠近她。
她又想起兩次跌入他懷里的溫暖氣息,心中突然一悸,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卻被他捕捉到。
兩人默默對視,在充滿了略帶潮濕的、油畫顏料的刺鼻氣味中,他的手掌漸漸握緊,又慢慢松開,“小心點?!彼I著她走出倉庫。
“謝謝!”顧夏婉低聲道謝,接過他懷里的畫,有些狼狽地去找安遠晨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