汁玄青恍然不覺,怔怔地凝視著窗外那急速倒退的北極大地,悲喜交織。足足五十年了,她一步也未曾踏上這片故土,除了偶爾午夜魂縈的夢中。
冰雪蒼茫,仿佛什么都沒有變,然而什么都變了。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情竇初開、任性單純的少女,這里也再回不到那春暖冰融的三月。
遠處,從鮮野山流下的冰川,依舊層層疊疊,仿佛歲月的凝結(jié)。只是當(dāng)時站在冰川邊的男子,已經(jīng)再也瞧不見了。就連他的笑容,也仿佛隨著冰雪一起融化了,流失在時間的長河里,朦朦朧朧,記不真切。
一陣寒風(fēng)鼓舞吹入,白發(fā)飛揚,她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蒼涼與凄楚。人生如夢,彈指一揮間。那些愛過的、恨過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只有她,依舊站在輪回的起點。
見她出神遠眺,癡癡不語,烏絲蘭瑪嫣然一笑,道:“汁姐姐,舊地重游,還認得出來么?平丘究竟在哪里,應(yīng)該不會忘了吧?”
汁玄青回過神,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冷笑,柔聲道:“北海以北,東山以東,快到之時,我自然會告訴你……”
話音方落,從南邊遠遠地傳來一陣鳥鳴,后方的六輛飛車登時歡呼聲大作。雨師薇忍不住探頭出窗,又驚又喜,失聲叫道:“來啦!果真來了好多鳥群!”
南邊碧藍的天際白云飛涌,千萬只禽鳥呀呀怪叫,貼著云海急速飛翔。遙遙望去,竟有許多南荒、西荒才有的奇鳥兇禽。
烏絲蘭瑪秋波閃爍,撫掌笑道:“波母法術(shù)果然通神徹鬼!烏絲蘭瑪甘拜下風(fēng)。”
汁玄青傲然一笑,淡淡道:“那是自然。神農(nóng)老賊已經(jīng)歸天,當(dāng)今大荒,再沒人的馭獸之術(shù)能勝過我了。明日凌晨之前,還會有至少十萬只禽鳥畢集平丘;蛇群來得慢些,明日正午之前也能到達了。”
拓拔野在葫蘆內(nèi)聽見,不明所以,但隱隱猜到必有玄機。暗想:“無·蛇姥是女媧之后,自然得謹遵祖訓(xùn),不敢輕易解印鯤魚。這兩個妖女有恃無恐,篤定早有準(zhǔn)備,不知道除了‘純陰女祭’之外,還謀劃了什么詭計?她駕御蛇鳥趕往平丘,又是為了什么?”
抬頭望去,水龍琳長睫低垂,妙目中隱隱閃耀著一層淚光,恐懼、憤恨、矛盾、懊悔……諸多神色變化不定,他心中大為愧疚、憐惜,但眼下局勢緊急,除了和她一起以身冒險,實在想不出其他兩全之策了。
當(dāng)下溫言傳音道:“姑娘放心。只要到了平丘,按我方才所說的去做,我自有法子攪亂祭祀,保你周全?!?/p>
水龍琳輕咬嘴唇,微微點了點頭。
飛車突然一震,狂風(fēng)呼嘯,雪沫從窗口蓬蓬卷入。轉(zhuǎn)頭望去,適才還是晴空萬里,轉(zhuǎn)瞬間已是彤云密布,東南方極遠處突然亮起一道閃電,雷聲隆隆。
雷風(fēng)暴!眾人臉色陡然大變,汁玄青一怔,瞇起眼,神色古怪之極,頓了片刻,忽然格格大笑起來,道:“風(fēng)云不測,人生難料,好一個多事之秋!五十年前我離開此地時,也是這般電閃雷鳴,想不到五十年后重歸故里,又是這等天氣……”
美目中殺機閃耀,自言自語似的柔聲微笑道:“老天爺呀老天爺,可惜我再不是五十年前任你擺布的女子了。我命由我不由天。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就算是你,也決計不能阻擋!”
也不知過了多久,尖銳的風(fēng)嘯聲漸漸轉(zhuǎn)小,雷風(fēng)暴終于遠去了。雨師妾凝神聆聽了片刻,展顏笑道:“好啦,可以出去了?!?/p>
眾人藏在地縫之中,頭頂、四周全是振翅撲打的禽鳥,啼聲嘈嘈,鳥糞簌簌,說不出的腥臭混亂,早已待煩悶已極,聽得此言,無不如蒙大赦,縱聲歡呼,紛紛揮刀劈斫,奮力將蠶絲斬裂開來。
蠶絲極為堅韌,過了一柱香的工夫,才豁開幾個口子,上方厚積的冰雪頓時如瀑布似的從豁口處傾瀉而下。眾鳥尖啼振翼,爭先恐后地從裂口沖天飛起,群雄也陸陸續(xù)續(xù)躍了出來。
天高云淡,萬里如洗,淡紅色的殘陽依舊懸掛在西邊天際,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