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局長又翻了幾頁材料,這才抬起頭來,也把大檐帽也放在桌子的角上,不緊不慢地側(cè)過臉來,沖我說道:“不要緊張嘛,坐吧!”
我的腿直打顫,費了很大勁兒才坐在方凳上,心里也一刻不停地在打鼓。
“當前的形勢嗎?我就不多說了,今天請你來,主要是向你了解一些情況!”局長把“請”字說得特別重。
“你們點的孔智超已初步確定為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他寫了大量的反動歌曲,惡毒攻擊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據(jù)我們了解,這里邊也有你的功勞,或者說你充當了他的得力助手,有這事嗎?”局長問。
“有!”我沒敢反駁,干脆地回答。
“好!你能誠懇地回答問題,這說明你有悔改之意,年輕人嘛!知錯就改這很好!”他說到這兒,眊了我一眼,臉上蕩起父親般的微笑,又接著說道:“我再問你,這些歌曲中大部分是把矛頭指向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的,不知你想過沒有,反對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就是反對毛主席,反對毛主席,就是反革命,反革命的下場,你清楚嗎?”
我的腦門兒嗡地一聲,一下子冒出了一層冷汗,一句話也說不出,腿顫的更厲害了。
“關(guān)于這一點你有什么不同意見?”局長又補充地問了一句。
“沒……沒有!”我多少有些不由自主。
擔任記錄的徐公安“唰唰”地在筆錄紙上寫著,我的心里一片茫然。
“聽說自你插隊以來,表現(xiàn)不咋的?”局長點了支煙又接著問。
“表現(xiàn)還可以!”我說。
“狗屁”局長站起身來,手在放手槍的位置上“啪”地一拍,“知趣兒點后生!”
“我就看了幾本書?!蔽掖舐曊f道。
“很好!都看了些甚書?”局長問。
“《紅樓夢》、《三里灣》、《青春之歌》……”我怯生生地說道。
“很好!”又是一句很好,局長笑著說道:“不過……不光只有這些吧,據(jù)你們組長唐向紅反映,你還藏有一本《三字經(jīng)》——想克己復(fù)禮嗎?”
“不不……!”我嚇得語無倫次,心里明白,時下正是“批林批孔運動”如火如荼的時候,私自收藏這本書后果不堪設(shè)想。
“后生?”局長又發(fā)問了:“你是個知青,是知青就應(yīng)該好好勞動,好好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在廣闊天地里大有作為,用優(yōu)異的成績報答黨和人民的養(yǎng)育之恩!可是你哪?凈看一些烏其糟的書,把自己害了呀!”他的聲調(diào)緩和多了,又像個老慈父般坐了下去,吸了口煙,繼續(xù)問道:“后生!你知不知道,你之所以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就是因為看了那些烏其八糟的帝國主義、修正主義的‘害人書、大毒草’的結(jié)果,可憐你至今還不知覺醒?!?/p>
“局長,我并沒做錯什么!”見他語氣緩和,我也把膽子稍稍放開了。
“什么?你說甚咧!你這死不改悔的臭豬!”局長生氣了,“我苦口婆心地勸你,是為了你好,我是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可你這后生真不知趣兒,你說!你那天到唐向紅屋里作甚咧?”
“甚也沒做!”我說。
“甚也沒做?唐向紅告你企圖強奸她,要不是金杲趕來制止,你也就不會坐在這里了,想想吧后生!多危險呀!”局長道。
“這不可能,決不可能!這是誣陷!”我的心糊涂透頂了。
局長冷冷一笑說道:“就知道你不會承認,你是不碰南墻不知返,不跳黃河不掉淚!給他看看!”局長朝姓徐的公安做了個手勢。姓徐的公安一欠身,打開抽屜,拿出一件東西,展在我面前。
我一看就傻眼兒了,那不是別的,正是我的那件軍用大褲衩,這叫人證物證,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冷酷的現(xiàn)實,像一座巨大的冰山,生生把我壓垮了,胸中涌出無限的恨,可又不知道該恨什么?
我在交待材料上按了手印,那手印鮮紅鮮紅的,像血,我就是用這只手為了追求遠大理想,為了報效偉大祖國,為了到廣闊天地里去大有作為!而寫過——血書!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