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我又沖他點點頭。
他抓過大黑馬,一攋馬鬃,跳上光馬背,把長長的鼻涕一吸溜,嘴里吼了聲:“球瘩疙!”他舉起套馬桿,攆著馬群向水草肥沃的地帶馳去。
一縷縷燒牛糞的炊煙味,還夾雜著幾聲忽高忽低的牛叫、羊叫、公雞叫,使我翹首遙望蘇醒了的山梁村。
小孩兒們正把自家的自留羊,三五成群的趕到村口上,再由老羊倌攬到一起,塵土飛揚、浩浩蕩蕩地趕出了村外;三三兩兩的知青們已經出現在了村口,不久他們就要出工了!我眼饞饞的,心顫顫的,不忍再看,轉身進了屋。
折騰了一早上,肚子還真就餓了,就在我要掀鍋蓋盛飯的時候,一個人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你……你回來了!我等你多時了!”金杲搓著兩只大黑手站在我身后問。
“是你?”我驚訝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第二十九章
“昨天來打聽我的,原來就是你?”遲疑了好半天,我才問。
“是……是我!”他說。
一見金杲,我心中那久遠的、早已泯滅了的怒火又漸漸地升騰起來。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我只顧低頭干活,早出晚歸,幾乎把知青點的人們忘了個精光。
今天金杲的出現,使我對他以及對唐向紅的怨恨之火,又死灰復燃了。我冷冷地打量金杲:只見他,上身外面披著一件綠色軍用破棉襖,里面穿著打著補丁的藍布卦子,不系扣子,扣子全掉光了;下身穿著屁股和兩個膝蓋都打著藍布補丁的綠軍褲,一個褲腿挽著,一個褲腿敞著,兩條腿都被露水濕到了膝蓋以上;腳上蹬著露腳指頭兒的解放鞋,鞋里已經灌滿了水;從來不洗的黑乎乎的臟臉上,大胡子也打了綹;他雙手對插在袖口里,佝僂著腰,哆哆嗦嗦的活像個有病的叫花子!
我望著他,暗自搖頭,昔日威風凜凜的知青組金副組長,咋?比我這個勞改犯也強不了多少嗎?我心想。
“你這么早來找我,有甚的事?就快說吧?”我冷冷地問。
“也沒……沒甚事!”他見我沒有多少敵意也就隨便起來,用袖口抹抹鼻子,向我靠近些說道:“沒甚事兒,這兩天藍旗那邊趕廟會哪,咱點的那伙兒人兒都去了,夜里個我也去了,可紅火了,唱戲的、跑馬的,賣甚的都有,今兒俺不想去了,就想找你好好諞諞……你看行不?”他說。
“找我有甚諞的!你吃飯了沒有?”我問。
“沒咧!”他說。
“那就吃碗傀儡吧?”我掀起鍋蓋就要給他盛飯,他伸手把我攔?。?/p>
“先別,我?guī)睃c兒這……!”說著,他從破棉襖兜里掏出一大包鹵羊雜碎,又從另一個兜里拎出一瓶白酒。
我先是一愣,細一看那酒是:龍?zhí)洞笄?,這種酒三塊六一瓶,算作好酒,不請客送禮的是沒人買得起的。
“你這是鬧甚?”我吃驚地問。
“沒甚!沒甚!就想跟你好好諞諞!”他說著,從鍋臺上找了倆破碗,擺在里屋的破土炕上;我也轉身撈了些大妖明的酸咸菜,一起擺在沒炕席的破土炕上。
我和金杲盤腿對坐,他把酒二一添作五,把空瓶子往地上一扔,端起酒碗悶聲悶氣地說道:“建國!俺對不起你,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全都是因為咱倆那次打架,唉!球的!今兒俺把話擱這兒,你想罵就罵,你想打就打,俺是個混蛋!憑你怎么著,絕不還手!”
他這么一說,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可我還是硬撐著說道:“沒甚!沒甚!老金你太客氣了,都是知青,又是一地兒出來的,何況,我并沒受多大罪,今兒,有勞你大駕跑來看我,真是感激不盡哪!”
“沒甚!沒甚!都是知青何必客套?來!喝酒!”
“喝!”
“咕嘟!”倆人端起酒碗,每人喝了一大口,放下碗,我有些招架不住,可能是肚里沒食兒的緣故。
“等等老金!我得來兩個山藥蛋填填肚子,你要不?”我問。
“也來兩!”他說。
“好咧!”我跳下炕,從鍋臺上把大妖明剩了好幾天的一笸籃燜山藥全都端上來,倆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一氣,重又端起了酒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