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我一眼,五歲的我問他:“那些是什么?!笔烧f:“放火炮呢?!蔽矣謫枺骸盎鹋谑鞘裁??”他說:“殺人的,大屠殺,一炮可以轟倒一片?!蔽揖锲鹱欤行┎唤?,天上又沒有人,轟誰???束之蒙認(rèn)真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愧是頤紗的女兒,你跟她一模一樣?!边@話我聽得很多。頤紗,我料想那就是我母親的名字,因為我父親叫賀。束之蒙說完,一手撐著腰,望著天邊爆裂得熱熱鬧鬧的煙云,那一陣幻滅與死亡便是你自我回憶里望見的那一陣開始。那煙云燃起的也不只我的仰慕,還有這島上無數(shù)人的憧憬,施契仰著頭,還有魯格斯、秀嵐、束之蒙、坦圖,等等等等,在這小小島嶼的各處望一眼天邊的歡慶,我父親亦在黑暗中走近了我,束之蒙看到了他,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父親并不想回應(yīng)他,只是將手放在我的肩頭。
我扭頭看著父親,問道:“那是什么?束之蒙說是大炮,轟人用的,我不信?!?/p>
父親說:“是慶典?!?/p>
“慶典是什么?”
“慶祝用的?!?/p>
“慶祝什么?”
“海神祭,就是人們?yōu)楹I駳g呼的日子。”
“為什么要為他歡呼?”
“為他讓人們從海里得到的一切?!?/p>
“包括……”我遲疑了一下,“游泳么?”
束之蒙撲哧一笑。父親則低頭看著我。我那時真的只是以為入水游泳也是海神負(fù)責(zé)的一部分。他也許因為我從未為他歡呼而排斥我,不讓我遁水而去。遠(yuǎn)處那些煙云繚繞都是他的子民所賦予的,映在天空仿佛張燈結(jié)彩的炫耀。但我想錯了一半。海神并不曾嫌棄我,或者說,但那些煙云確實是炫耀。哪怕人們是無心的,卻終究點燃了一整座島的人的憧憬甚至忌妒。也點燃了那些正義之下蠢蠢欲動的欲念。在那個對岸,我還不曾遇見的何律楨第一次見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何律致。律致一直是大方懂事的孩童,他倚著父親看著那個遠(yuǎn)道而來的哥哥,對方只比自己大四歲,但個頭已然超過他許多,眼神里的東西律致望不透,但又不是惡意。律致覺得自己的哥哥就像是那些初來乍到的、兇悍的小狗,因為陌生而膽戰(zhàn),總要吠一兩天,但過了就好了。他咧嘴向律楨露出笑臉,律楨也愣了愣,他們彼此不知作何表情,因為誰都望不透兩人未來的關(guān)系。將律楨送來的男人華服面惡,兩人的父親舉止妥帖地向?qū)Ψ降乐x,但男人只是清淡地應(yīng)下,然后刻意提醒著,“不必謝,我體恤你也是為了有朝一日你能體恤我?!?/p>
律楨與律致的父親——何亦回應(yīng)道:“這是必然?!?/p>
男人點了點頭,往窗外黑色綿連的海面望去。窗外升空的歡慶是你我,以及整個雙子島嶼上的人都在凝視的。那些歡愉為這廣袤無垠的海,與所有波瀾掩蓋下的豐富。仿佛所有人都認(rèn)定只要贊美海神,他便賦予你去挖掘、享用的權(quán)利。那面惡的男人便懷著那樣的眼神望著整個歡欣雀躍的島嶼。過了一會兒,何家父親命人將律楨領(lǐng)進(jìn)自己的房間,又要律致陪他好好參觀這新家。律致滿心雀躍地答應(yīng)了,但律楨含著胸,敵意的舉止里還有幾分不知所措。也不知何家父親有沒有注意到,律楨不知所措離去時竟向面惡男人拋去一個眼神,也許沒有,因為那男人只是若無其事地望著窗外。孩子走開之后,何家父親便問:“又要征戰(zhàn)了嗎?”面惡男人應(yīng)著:“反正彼此只是供求關(guān)系,你知道的越少越好?!鳖D了頓,語氣里適當(dāng)?shù)貐⑷肓艘恍?dān)憂,像是故意的關(guān)懷,“確認(rèn)在這里吧?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