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不是。
我依稀認(rèn)為,欺負(fù)了就是欺負(fù)了,有理由的欺負(fù)也不能改變這性質(zhì)。然而我這一生唯一拿不準(zhǔn)的也只有這一件事——因為飽含凌辱而被迫去逆轉(zhuǎn)這格局的過程,究竟算不算欺負(fù)?因為這過程而導(dǎo)致的罪孽,是否需要以同樣的姿態(tài)被審判?
律楨,所以我沒能回答你。
不過你看起來不需要我的答案。
我們躲在黑暗里,通常是不會被找到的。不過束之蒙說有些東西是我們無法抵御的,比方說,狗,因為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氣味,這氣味是普通人無法嗅覺的。聽見那些急促的腳步聲和犬類低沉的凝吠我便沒轍了,束之蒙說也有辦法去消散這氣味——但我無法入水。這常識你也知道。律楨,你完整的名字應(yīng)當(dāng)是何律楨,就像我的名字應(yīng)當(dāng)是賀馥鱗,不過我覺得你不屬于那個姓氏,那是你一直想要割裂的部分,而你選擇的割裂的方式是用自身的毀滅去報復(fù)他賦予你的繼承,你既然繼承了他的一部分血脈,因而你毀滅自身就是毀滅他,你如此相信。綿延的火把與犬吠聲靠近我們的那一刻,你突然意識到什么,而后起身將我領(lǐng)出了黑暗的樹叢。
在那條筆直的道路上,我說道:“狗來了,我們跑不掉了?!?/p>
“嗯。也沒關(guān)系,反正我也逃不出我家,現(xiàn)在,我也只能回去了。”
你又說出了一樁我不能理解的事。
我不明白為什么有人要從家里逃跑,因為我不知道欺負(fù)你的那個人恰恰在你家里。但我很快便將明白過來——我看見了你父親,何。他極憤怒地領(lǐng)著人群與四只棕黑色高大的犬類向我們奔來,把擔(dān)憂深藏在憤怒之下。他讓我覺得驚慌。他的野蠻陣仗劃歸為來勢洶洶的風(fēng)在我們面前戛然而止,瞬時變作蟄伏在黑暗里的豹子,雖然四下寂靜但你始終惦記它貓著脊梁用鬼魅的眼神打量你的樣子。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有些害怕,雖然我很快就不害怕了,我拎著你父親買給你的惡鬼面具,堂而皇之地將它扣在臉上。這讓我舒服多了。我本是惡人。
你父親猶豫著該如何打量我,他瞇著的眼,狹長得如同寒氣森森的刀刃。
盡管我那么矮小,不過是個小女孩。
你走上前,撒了一個謊,不,只是二分之一的謊言。你說,你在與我玩捉迷藏。事實上你是在與他們玩捉迷藏。你父親看著戴著面具的我,他只能選擇相信。但那些惡犬一點兒也不老實,他們始終敵意地朝我低吠著。然而再多抱怨,事情也只能這么平息。那一刻我在想,第一次出島就看見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束之蒙一定會樂意聽我講,他還會進(jìn)一步跟我解釋其他的技藝。但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忘了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教我寫我自己的名字。也許,他們沒想過我會要與人交換自己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