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于是我成了破滅她生命的啼哭。成了她生命里無法拒絕的女孩兒,甚至是一陣挫敗她生命的旺盛濃烈。
但我的父親不忍告訴我這些。
他艱難地回顧了一遭,而后撿輕避重地回答我:“‘馥’是‘馥郁芬芳’的‘馥’,是很濃的花香的意思?![’是‘魚鱗’的‘鱗’?!?/p>
“為什么是馥鱗?”
“你母親希望你比七日花香更濃烈豐盛,至于鱗——”他看著我手里那條魚,“鱗是水中生物的護符,我想,大概就像是海神的護身符一樣,我希望你有一天能自由地游走。就像魚,可以離開這個島?!?/p>
濃烈且自由。那一瞬我想起的是血液,不,不是我的血液,而是施契割開魚身流淌而出的團團血液,如同凝脂落在白沫飛揚的海水里,就像落墨濃重的句點。你明白那團濃稠血液在清透的藍色里如何盛放,而后歡快地潛入深海。它們消失的那一瞬,我亦不知道是被沖散抑或如同魚群那般尾鰭搖曳遁入深藍。但我覺得它們是自由的,至少如抽絲般輕盈地將身體打開令我向往,那姿態(tài)沒有絲毫聒噪,有著死者完滿的尊嚴——我一直認為死亡是安詳?shù)摹5姨焐c水為敵,永遠無法順應我父親的希望,倘若海水浸沒我,我便會感到雙腿漸漸僵直,失去控制。
是束之蒙的笑聲把我們帶回了這座島嶼。他瞇著眼,輕輕摩挲著下巴,現(xiàn)在我認出他是一只吃飽喝足然后找到樂子的獅子,他盯著我想了一會兒,張口便溢出血肉模糊的飽味,還有隱約的撩撥,既強勢,卻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聽起來,你想把名字告訴別人。”
“不行么?”
“嗯?!笔傻难劬υ桨l(fā)細長,“你為什么要告訴別人?”
我非常認真地思考,卻只能搖頭。
這意味著我需學會更多。
束之蒙說,交換名字其實是要彼此交換認可。名字是公開的秘密,而開誠布公將成為認可彼此的方式。但束之蒙說:“你知道么,你未必需要告訴別人你的名字,如果你并沒有準備認可他?!蔽蚁矚g聽束之蒙說事,他總是吊足了我的胃口,他把所有的技巧當故事似的說,循序漸進,此刻他明明是想教我騙人,但他一定要問我:“如果說你想取得一個人的認可,但你又不認可他,你該怎么辦?”
對。
用假名字。
我父親不喜歡束之蒙把我教成一個詭計多端的惡人,但束之蒙對付我父親也是一套一套的,“這是生存手段,是不是,頤紗不也會教她這些嗎?”那一刻我便知道,母親永遠是我父親的軟肋,她的多言擅謊更是他甘心聽信的囚牢。有時我發(fā)覺,父親并不知道該怎樣教育我,他打定主意在這島上住一輩子——他要陪我死去的母親信守承諾,可他又覺得我不能如此。所以他同意我學會所有的生存技能,只為了遠離他、遠離他與母親給予我的宿命,去選擇我自己想要的路途。這多矛盾,比起父親曲折的心思,我更喜歡束之蒙直白善誘的口吻,我可以嗅著他埋下的血腥與計謀與他一起狩獵這世間——不就是這么簡單么?弱肉強食。對,這字眼也是束之蒙教我的。他還告訴我他用過無數(shù)個假名字,以此來讓我參考究竟怎樣取假名字。阿齊、阿赫、阿虎,我九歲就懂得鄙視他取名都是阿字派,但束之蒙的回答從不叫我失望,“樸實的名字讓人更容易覺得你是個老實人?!庇谑俏覔沃掳拖肓撕芫?。那夜的課程結(jié)束,我回到我父親的屋子里——據(jù)說那是我父親親手搭建的——誰讓這島上本是一片荒蕪。我推開門,看見父親倚著微薄的光細細雕琢他的海神,我站在一旁看了很久才開口:“你有用過假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