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那一刻，我們彼此都不知彼此遙遠(yuǎn)的路途只為赴一場劫。

所以你只是強(qiáng)支著我的面具去掩護(hù)你的臉，你躲在我的庇佑里，倘若我是海神，我會護(hù)住你的，律致，可惜我不是，我只是馥鱗。

我想不到他人知道我的姓名那一刻會是怎樣的表情，多數(shù)人會不解，因?yàn)槲矣羞@世上最難書寫的名字。我父親教我寫字，沙面是天然的紙，筆是施契給的魚骨。但我的名字這樣難寫，我學(xué)不會一半偏旁就被海浪抹空了記憶。所以我懶于學(xué)會書寫那兩個字，比起識字還是做面具更有趣。那些年月，我時常蹲在海邊眼巴巴地望著被浪花吐出來的奇珍異寶，絲毫不上心我父親的教導(dǎo)。拾了貝，試圖打磨。后來有一次，我在夢里見過另一張?jiān)郊营b獰的臉，大約是月面一般的面孔，在黑夜里折出銀白的月光，唯有眼睛是黑洞洞的，嘴咧得很開，沒有獠牙，臉頰處是漏風(fēng)的腐洞——咦，興許應(yīng)該戳上一截鋒利的珊瑚礁——這是個被拖在船下的水鬼，一定是。醒時這世間已是一片明媚，我想再做一張這樣的臉，契合著黑夜該多有趣。于是我利索地起了身，正撞見給海神上色的父親，他發(fā)覺我的心底歡愉便問我原因，我如實(shí)回答之后，父親只是搖搖頭繼續(xù)他的美事。沒關(guān)系，不是所有人都能懂我的樂趣，包括我的父親。我習(xí)以為常自以為是的愉悅，這也許是每個惡人的惡習(xí)，包括束之蒙，他見我制作新的一張面具，便又用那種沾染血腥的口吻誘使我聽命，“你想換更好的東西，用來兌更多的原料么？”

現(xiàn)在想來，束之蒙被抓到這島上定然不是因?yàn)樗麜谱骰鹋?，他做“奸商”的天賦反而更出色。他叫我不要輕易再去對岸，既然賣出一只，就要水漲船高。

“水漲船高？水會漲么？”

“馥鱗丫頭，退潮漲潮不就是水漲水落？退潮時的岸與漲潮時的岸是不同的，你每天撿的貝都是這其中的落差?！笔墒莻€如此老道的惡人，三言兩語要點(diǎn)撥開欺騙的本質(zhì)，“你退潮時撿了貝，漲潮時賣出去，將水位看做價錢，水越高價錢越高——你如此理解便好?！?/p>

“可是……”我大約又被我母親附身，“別人不也可以在退潮的時候撿貝么？”

束之蒙摸了摸下巴：“所以你只選不會撿的人賣給他們便好?；蛘卟皇遣粫?，而是無法撿、沒時間撿的。”他俯身下來拍我的頭，“這世上，誰做不了任何一件事？可世界上有無限多的‘一件事’，分到所有人身上他們總有做不了的。你將你會做的賣給未能得到者，你便有本錢向其他人交換你所不能得到的?！?/p>

我無法全然明白，只能像束之蒙似的摸摸下巴，束之蒙被我惹笑了，他看我戴上我那半成品的面具，那張清冷面孔還未被拋光，那些碎如水滴的貝面遮住半張臉——這面具我不想全然將臉罩住，只打算從嘴唇處割出彎彎的一道，露出尖瘦的下巴對應(yīng)那畸形的面具上唇。我試圖用束之蒙教的方式理解他說的道理，除卻我不懂的部分，我能確認(rèn)的部分——其一，一個人不能做盡這世上所有的事。其二，所以要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