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不明白其實這世上有能做盡一切的人,但他是以“交換”做形式的幌子,借助所有人的力量幫他從各處各地交換來他所需。我總以為交換是一對一,卻未曾想過有些人可以同時同地與所有人“交換”。那樣的人仿若多數(shù)人的中心,就像花蕊般撐開所有碎瓣——不,我不該說得那樣美,像何,他并不是那樣美。若是現(xiàn)在說起,我會想起我曾無心與律致一同拆開的那只懷表——那時我們想不明白是什么讓那兩根細瘦的表針樂此不疲地走動——何應(yīng)當(dāng)是那些反復(fù)表象下最細的齒輪,以毫不費力的扭動推開周圍更為龐大的順應(yīng)。從表面看,你與我永遠只看見按部就班的兩根指針,就像這世間循序漸進的一切,不拆開來,你永不知曉是怎樣的細微在推動你,扭轉(zhuǎn)你。
譬如何。
不,甚至更遠的那個,華服面惡的男人。
但那時的我甚至不知這世上還有如此遙遠的人與我的命運息息相關(guān),我只是一心一意做我的惡人,聽束之蒙那大惡人的話,等了足足半個月我才帶上我丑陋的新作去會那個欠我三船貝的人。我是守信的,因為玉虎我還留著。但我是隨水漲高的船只,既已有三船貝,那我便再要三船,一共六船,來換我想要的人生。我打定了主意走出棧橋,不過我一直忽略了某些人,比如說棧橋邊常年駐守的看守,他們永遠知我真相,只是還未有人精明到向他們詢問一個九歲女孩兒的來歷。
但那人很快便要出現(xiàn)了。
在此之前我要依著記憶走在對岸的巷路中,用那新生的面具蠱惑更多的人。我還以為這是為了我的人生,哪曉得這也成全了另一些人——對,就是何。在路的盡頭我看見的不是律致,而是一個瘦高的管事人。他奉命等在這里,大約是為了那只玉虎。見我來后,便命人從一旁的屋子里拉出大堆大堆的貝殼,也許有三船,可我也不知一船應(yīng)當(dāng)是多少,我不得不將玉虎換給他,不算上事后束之蒙罵我的“你應(yīng)該把東西還給親手給你的那個人”,我最大的難題是——我怎樣把這一大堆東西運回去呢?
我沒想過這是何命人特意換來的貝。他派人等了我許久,不僅為了換回這只玉虎,更多是想知道我究竟是誰家的孩童,如此大膽。所以他不用錢財,刻意換來大堆的、廉價的貝,讓我這九歲小兒望著一大堆腥臭不堪的硬殼發(fā)呆,還派管事的在一旁體恤地問:“需要我們幫你送回去嗎?”
既然來自惡人島,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我自然謹(jǐn)記束之蒙所說,不能輕易透露來歷,所以那管事的就看著我在光天化日之下跳到一堆貝類里,小胳膊小手熟練地挑選我能帶走的、最喜歡的貝,其余的我也不想浪費,想了想,便沿街問道:“你們有什么想跟我換這些的么?”只可惜無人會對一片殘骸付諸價值。這也好,我料想那是因為無人懂得我能做的那件事。這一日我沒顧上我的生意,只是忙著善后。而管事的事后向何說起我,也是一片驚異的感嘆,他說:“那孩子始終戴著攝人的面具自顧自地做事,你摸不清她想做什么,她好像很清楚自己該做什么。她挑了自己喜歡的,又問是否有人對余下的感興趣,我還以為她就此為止了,總該需要我替她善后送回去。可,不——”管事的兩條眉毛擰在了一起,但我的靈魂不明白,我的伶俐有什么好叫他憂心的——“這孩子從頭至尾都不打算讓人察覺她的來歷,謹(jǐn)慎得不像個孩子,特別是最后,她走出幾步,想了想,又折了回來,我以為她是想讓我?guī)兔λ突剡@些東西,那我也就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了??伤B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跳上那一堆貝殼亂跳起來——老爺,我真是沒想到那孩子竟然想把這堆東西都毀了,這,哪會是個孩子想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