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個小姑娘為什么要到龍城來呀?”她問我。這個時候我們的身后有同學叫她:“鄭南音,你快點兒來看看這里的顏色,用哪個好——”“來了!”她答應(yīng)著,沖我擠了擠眼睛,“你等會兒再給我講她的事兒,我現(xiàn)在忙著呢。”
是這樣,昨天下午,鄭南音大小姐帶著她的七八個同學,浩浩蕩蕩地殺到我家。因為他們看中了我家空曠的客廳——足夠他們把那幾條將會布滿簽名的橫幅從地板的這頭平鋪到那頭。顏料、馬克筆也丟得到處都是,爭論這里那里該畫什么的聲音不絕于耳。我家鄭成功倒是對眼前的場景頗為興奮。原本坐在地板上,一點點努力地蹭到橫幅的邊緣,一臉深思熟慮的表情。一個女孩子就勢抱他起來,把他的小手放在了顏料碟里,“來,小弟弟,也算你一個簽名——”說話間,鄭成功綠色的小手印就按在了潔白的布條上。于是他就興奮了,在我一眼沒看見的時候,果斷地把這只顏料未干的綠色小手拍到了墻壁上。
我一邊給鄭成功洗手,一邊盯了鄭南音一眼,“你至少應(yīng)該先打個電話給我吧?”我壓低了嗓門兒問她。
“不打電話又怎么樣啊——”她嫣然一笑,“這可是愛國行動,你能不支持么?”
“我當然支持?!蔽异`光乍現(xiàn),“那么上個禮拜你要我買給你的Kenzo香水怎么辦?不買了,我們也一起抵制了吧?”
“香水——”鄭南音眨了眨眼睛,毫不猶豫地說,“Kenzo是意大利的牌子,為什么要抵制???”
“你等一會兒自己去百度好了?!蔽胰虩o可忍。
“不用百度,”她揮揮手,“Kenzo不是法國的牌子,不可能,一定是意大利的,必須是意大利的。所以你答應(yīng)了的事情就要算數(shù),你還是得給我買?!?/p>
“鄭南音,你面對現(xiàn)實好不好——”
她突然尖叫了一聲:“哎呀糟糕了,剛才沒聽見,是我老公的短信,我去回電話了——姐,人結(jié)了婚果然就是不自由,你說對不對?”
“我會去找你老公來給我重新刷客廳的墻。”我對著她的背影惡狠狠地補了一句,只可惜,她沒聽到。
不過無論如何,想起她來我總是可以微笑。雖然這種轉(zhuǎn)瞬即逝的微笑沒有辦法阻止我胸腔那里越來越緊的感覺,我的心臟像面鼓那樣樂此不疲地敲打著。這個名叫陽城的地方看上去真是令人恍惚。又熟悉,又陌生。因為那里陳舊的感覺就像是我童年時候的龍城,沒有很多高層的建筑,樓房的式樣看上去有點兒老,街邊上的店面都那么小,有那么一剎那,我覺得我自己置身于一個很多年前的場景。我的車前面“忽”地跑過去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我趕緊踩了急剎車,輪胎在地面上擦出一聲尖銳的響聲。那個小女孩絲毫不知道剛剛和她擦肩而過的就是危險,她張著兩只手,兩個小辮子在耳朵邊上甩著,她快樂地往前跑,似乎所有的危險都會因為她的輕盈而退避三舍。她這么急切,是因為前面支著個黑色的、手搖的那種爐子,賣爆米花的小販。在龍城,這種古老的爆米花的爐子早就消失了,我有那么多年都沒再見過,原來它在這兒。她的模樣分明就是五歲時候的我,心急地捏著奶奶給的兩角錢,穿過灰暗的樓群,去買爆米花——當然了,那時候我的身后有時候會跟著一個兩歲的小弟弟,他跑得太慢了,我總是會不耐煩地把他甩在很遠,他就總是一聲不吭非常努力地追著我,緊緊抿著小嘴兒。往往這個時候奶奶就會從二樓探出頭,無奈地沖我喊一聲:“東霓——當姐姐的沒有個姐姐樣子,要帶好毛毛呀——”沒錯,“毛毛”就是西決,只不過自從奶奶走了之后,就沒有人這樣叫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