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女孩的母親氣急敗壞地在后面追她,亂七八糟的發(fā)髻上還插著一根織毛衣的竹針,她還不忘了惡狠狠地拍一下我的車蓋,“會不會開車?要撞人了!”若是在平時,我一定會打開車門跳出來,和這種惡女人理論一下。但是今天,算了,因為我突然想起了奶奶,因為我重新看見了小時候的爆米花。
我要去的那個地址,應(yīng)該就是這一帶。鼓樓街15巷。眼前延伸著這么多的巷子,曲折,狹窄,我弄不清楚。寫著地址的便箋紙在我的手心里微微發(fā)潮了。下午的明朗陽光就在我眼前的地面上徑直潑灑著,毫不猶豫,毫不做作。這個時候,我看見了她。
她站在離我不遠的一條巷口,背上背著一個碩大的雙肩包。她很瘦,整個身子都是細細的,雖然我不知道像她這樣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到底怎么樣算是標(biāo)準,我還是覺得她太瘦了。我的車慢慢地靠近她,她就在我的眼前越來越清晰。她不是那種漂亮的,或者精致的小女孩??墒撬难劬Ψ浅4蟆4蟮阶屛颐腿婚g看到那張瘦小的臉的時候,只記住了這對眼睛。她的鼻梁很低,所以看上去并沒有什么東西把那兩只眼睛分開,感覺不那么像個真人,更像畫。她也在環(huán)顧左右,尋找著來接她的人。她碎碎的劉海兒跟著她的臉左右晃動,一起晃動的還有她很隨便地搭在肩膀上的辮子——我真不明白她的頭發(fā)怎么會那么少,全體都扎起來了還只是細細的一束,可是,很適合她,讓她看上去更像一只很沉默、對周遭一切喧囂都很無所謂的小松鼠。我把頭探出車窗的時候,她也正好轉(zhuǎn)過臉來看見了我。于是,她對我粲然一笑,露出兩顆很顯眼的虎牙。
“雪碧。”我叫她。
她不說話,只是用力地點點頭,有些遲疑地靠近我,右手緊緊地攥著她書包的帶子。我這才看清楚,她那件說不上是灰色還是粉色的襯衣袖口有些短。她只要一用力,那袖子就會緊緊吸住她細得危險的手腕。我下了車,打開后座的門,“把你的包放在這兒好了,你所有的東西就是這些么?”
她還是不說話,還是點頭。我真高興我可以幫她安置這個包,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我到底該不該擁抱她一下。“你小的時候我見過你一次,還記得么?”我問。
她皺了皺眉,然后搖頭,不好意思地笑笑。后來,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我都覺得,雪碧最可愛的表情就是有點兒羞赧地皺眉的時候,不自覺地,一道眉毛高,一道眉毛低,臉上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甜美。
“系好安全帶,我們上路了。你要是中間想去廁所,或者想買飲料就告訴我?!?/p>
她依然只是點頭而已,把她懷里那只很舊的絨毛小熊也一起扣在安全帶里面。那只小熊看上去很有年頭了,說不上是咖啡色還是棕色,腳上還有個補丁,只不過,可能真的是因為年代太久的關(guān)系,兩只漆黑的眼睛被磨得有了些溫潤的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