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迫于急切地轉(zhuǎn)換到別的事情上來，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小姨聽到這句話時臉上泛濫起來的壓抑神情。

小姨沒有回答，只是吸了一口煙，煙頭在空氣中閃動著紅光。

母親繼續(xù)說：“那之前那個男人呢？” 隨后她停了一下，我想她是在猶豫自己沒有說明到底是哪一個。

“死了?！?小姨回答得很利落，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咬牙切齒，就連杜晨也應(yīng)該聽得出來那是氣話。

母親嘆了聲氣，然后開始說了起來：“你出去的這幾年，我其實(shí)一直不相信你會做出什么成績來。就算是你后來拿著大把的鈔票回來，我也還是不相信。我是了解你的，你這樣倔犟的性格，在外面怎么可能打工賺錢，怎么可能和那些老板把關(guān)系處得好？更不用說你自己做生意當(dāng)老板了。那時，我其實(shí)也就想，你頂多是跟了哪個有錢的男人，有了自己安逸的生活。可是后來，你離了婚，又結(jié)了婚，之后再離婚。你沒有想過找個人真心真意地在一起嗎？”

“哼，真心真意？” 小姨倉促地一笑，隨后拉緊了面龐，繼續(xù)說，“我從沒有想過在男人身上發(fā)財(cái)這回事兒。遇到比自己有錢的人，我從不卑躬屈膝，除非他要把錢直接給我。但是通常有錢的人并不會主動把錢送給隨便就對他卑躬屈膝的人，所以這何必呢？”

“小妹，你知道嗎？你當(dāng)初回去的時候，所有人都羨慕你?！?母親回應(yīng)小姨，她望向窗外，甚至像在和身旁的另外一個人說話，“那時，我們兩個姐姐都覺得不如你。就好像你上了一輛快速開走的車，我們怎么都趕不上你了?？墒牵F(xiàn)在你這樣子，是為什么呢？”

“上車？” 小姨頓了頓，拿起手里那根快燃到過濾嘴的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她望著滿屋的狼藉，目光像逐漸勒緊的繩索，悠然地說：“上車，就必須買票?！?/p>

[04]

最后小姨還是答應(yīng)和我們一起去銀行取錢。上公交車后，因?yàn)樽粠缀蹩毂蛔鴿M的緣故，我們四個人不得已坐到了車的四個不同的角落。

上車前我腦海里一直回蕩著兩個大人在房間里的一番對話，甚至沒有聽見母親在一旁讓我在車上照顧好妹妹的囑托。

“聽到?jīng)]有？”

她再次問我時，杜晨不屑地笑著說：“他不要把自己弄丟了就是萬幸了，耳朵早聾了吧，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p>

是的，我真的開始不清楚那些心里淺淺的不安來自哪里，都不知道每天在想些什么。坐在車頭的我，突然間抬起頭，猛地在反光鏡里看見另一個自己，嚇了一跳。

小姨在ATM 機(jī)旁遞給母親一沓鈔票后離開，走時沒有說多余的話。

我們繼續(xù)拿著行李，開始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尋找我們能夠停留的地方。如果說當(dāng)初我們看到小姨的住處，對那樣的住宿環(huán)境曾經(jīng)失望的話，那么當(dāng)看到母親最終談好價格決定住下來的出租房，就只有絕望來形容了。這樣的房子里永遠(yuǎn)都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已經(jīng)搬走的人，還有一種是想方設(shè)法要搬走的人。完全沒有任何家電，沒有任何像樣的家具，一幅晚上不開燈絕對會被絆倒的格局，以及覆滿灰塵的一切。我無法想象自己的新家就要永遠(yuǎn)固定在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