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沫的眼淚如春天檐上的冰柱化水一般，滴滴答答，忍都忍不住。她甚少有這么難過的時候，天目門上上下下加起來不超過十人，平日里能吃飽肚子已算萬幸，哪里還有余錢買肉啊。

她一邊流著口水盯著眾人吃肉，一邊埋怨她娘，為什么殺年豬大家都有肉吃，就她偏偏只能喝湯？大師姐可憐她，說師妹你寬心吧，你也算老江湖，竟讓迷香放倒， 《給新人的安全手札》你白看啦？師父之所以罰你，因為你把師父的臉給丟盡了。那本書統(tǒng)共才印了百來冊，一本沒賣出去不說，現(xiàn)在茅房里還堆著一摞。你這一被司馬府拿住，不更證明師父寫的書沒半點用處嗎？讓你喝湯已經(jīng)仁至義盡啦。

魚沫看著師姐啃著豬蹄教訓她，眼淚流得更兇。這次的年豬她沒趕上，下次不知道什么年月了。

桃夭來服侍表小姐起床的時候，就瞧見她淚水一波波地往外涌，還以為她夢中受了多大的委屈。

被人收拾妥當?shù)聂~沫，盯著菱花鏡里的人，心里越發(fā)緊張。現(xiàn)在的她，身著丹碧紗紋六幅羅裙，外罩著石榴紅的雙鯉云煙衫，臂上挽著乳白七星牡丹披帛，裙裾拖地，蓋住了湖綠的魚頭女鞋。桃夭特地給她梳了墜馬髻，翠翹纏頭，只面上妝容疏淡。

魚沫覺得自己和王大戶屏風上的仕女一樣好看。不過，穿著這些東西，不能跑不能跳，上了房估計都要掛在梁上，行動不太方便吧。

“姑娘，面上的妝不得宜，我給您畫畫眉吧?！倍嗽斨R子里的麗人，桃夭挺為自己的手藝自豪的。昨夜那狼狽落魄女子跟如今可是判若兩人。

“免了吧。我剛剛回府就弄得花枝招展會落人口實的。” 她不敢拿自己的面具開玩笑。

“那咱們就先過去吧。太君的早膳在洗髓館里用，要走上一陣，別耽擱了。”

桃夭打匣子里取出柄描金邊的團扇遞在魚沫手中。

“只我一個去拜見還是眾家姊妹都要去呀？”大司馬府上有八位小姐。

只有她一個比較容易蒙混過關(guān)，外加上其他的夫人小姐就不大妙。畢竟女人瞅女人才最容易瞅出破綻來。

“這個說不好，興許咱們?nèi)サ臅r候其他小姐們已經(jīng)請安回去了?！?/p>

以往這點路程她半盞茶就能走個來回，可今日行了兩炷香才磨蹭到洗髓館。

一路上魚沫被裙擺絆倒五六次，披帛被她踩了數(shù)腳，就算桃夭過來扶著她也不頂事，魚沫為之氣結(jié)。平日里落霞坊的姑娘走路都是蓮步款款、搖曳生姿的，原來這不僅是為了吸引客人，更是出于安全第一的考慮呀。

洗髓館周邊皆是竹林，晨風一吹，竹葉颯颯作響，像是無數(shù)只蜻蜓一起鼓動翅膀。她左顧右盼，瞧飛檐斗角，看琉璃拱門，不知不覺就到了花廳里。魚沫深吸一口氣，心里打定主意，若有人問，一口咬死就是失憶，就是只記得大司馬府。

正廳門前的簾子一挑，出來個梳辮子的團臉丫頭，捧了茶給魚沫，未語先笑，“姑娘先潤潤嗓子，太君正同幾位公子說話，待會兒就傳你?！?/p>

桃夭一副肅容，幫她展裙角整披帛，上上下下將她瞧了幾遍。

“姑娘，您見著太君可別怕，只管好好答話。先前的事，太爺已不準任何人再提；實在不行，還有公子呢?！?/p>

魚沫仔細端詳手中杯子，指頭彈彈杯身，看了看胎色。她斷定這是宣祗帝十六年皇帝生辰時官窯趕制的那批，共有一百件，大部分都留在宮里，沒承想還有流落到大司馬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