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我有難過的事情,能不能跟你說?”
“看我心情?!?
董青璇沉默了,傲哥手中的樹枝被削得咯吱咯吱響。
“現(xiàn)在我還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耐心?!?
“我……”董青璇將身子抱緊了些:“我恨他……那些怎樣都抹不掉的過去,可因?yàn)橛心敲炊嗟脑?jīng),所以現(xiàn)在才愈發(fā)地恨他,越是恨,就越是難受……”
傲哥停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董青璇,發(fā)現(xiàn)她又哭了。
董青璇咬著唇,淚已經(jīng)大顆大顆滾了下來,“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么他要背叛董家,為什么要害死爹……為什么我必須要去恨他啊……”
傲哥轉(zhuǎn)回了頭,繼續(xù)忙起手上的動作。
那一晚,在這爿用破布隔出的小空間里,便終是咯吱聲夾雜著哭泣聲了。
只要進(jìn)了洛陽城,在主城道上不過幾步便能看到聳立在眾樓之間的高樓,這是修繕擴(kuò)建后的寶月閣,連帶著左右兩片店門全都漆上金漆,那高懸在每層樓層屋檐上的玉托銀把燈籠只要風(fēng)一過便一齊搖曳。這在陽光下閃耀不已的樓層讓人驚嘆不已。
全洛陽的人都知道這兒有家寶月閣,有傳聞?wù)f,別說偷一個(gè)寶月閣的燈籠,就算挖一塊閣樓的磚頭拿去賣都能保上好幾年的吃穿了。
這寶月閣里的金銀首飾不但精制絕倫又價(jià)格公道,跑堂的小廝與端茶的女侍各個(gè)都長得人模人樣,室內(nèi)布置又是雅致非凡,單是往閣里一走就是個(gè)享受,劉老板更是一身倜儻,在店內(nèi)行走時(shí)惹得一身的矚目,許多小姐為了能常見到他,拼了命地光顧寶月閣,今天是玲瓏翡翠簪,明日是雙龍戲珠鐲,寶月閣的生意不好都難。
所以現(xiàn)在,寶月閣便是洛陽城第一大銀樓,寶月閣老板劉易軒自然是洛陽城首富。
“老板,米鋪的陳掌柜有事商談。”七層雅閣之上,劉易軒才提起筆,便有小廝來報(bào)。
“陳掌柜?”劉易軒往宣紙上落了筆,宣紙與他的衣袖都是雪白的,筆尖碰到紙面的剎那,漆黑的墨便往外漾了開來。
“讓他上來?!?
米鋪的陳中上來后便從懷中掏了個(gè)紅色錦盒,本想將錦盒擺到案桌上,見著劉易軒在作畫又怕不便,左右兜轉(zhuǎn)了幾下,悻悻地交給了一旁候著的小廝。
“劉老板,許久不見,這點(diǎn)薄禮還望笑納。”
“陳掌柜多禮了。”劉易軒正收了一筆,偏頭對陳中一笑。
陳中見對方收了禮,也稍微心安些,他的肚子比從前一點(diǎn)都沒少,眼見著夏天就要過去,正是開胃的好季節(jié),對此他也不抱有什么妄想。
“我這回來是想問劉老板,您這兒有沒有董家小姐的行蹤?”
陳掌柜雖然態(tài)度恭敬,語氣間卻不由得流出憤恨來,記得那天那個(gè)小妞居然帶了人將他丟進(jìn)河里,他氣不過下了重金去官府立了案,畫著那妞畫像的紙張倒是貼得到處都是,上回好不容易又差點(diǎn)抓住,現(xiàn)在卻是又沒了影子。
劉易軒搖頭:“董家與我再無瓜葛,又怎會有什么消息。”
陳掌柜原本想,這劉老板應(yīng)該也是恨得董家打緊的,這回來找同盟軍,卻似乎沒得到什么熱情的回應(yīng),他再喝了口茶,將茶杯放到桌上。
“那么多時(shí)日也沒有捉到董家小姐,我覺得里頭有蹊蹺,或者說,是董家丫頭有了貴人相助?!标惱习宓溃皟纱挝叶家姷酵粋€(gè)乞丐,高高壯壯的模樣,我覺得……”
陳中齜著口黃牙,身體越探越前,劉易軒開始俯身收拾畫卷。
“對董家小姐的事,易軒是全然不知,怕是幫不了陳掌柜?!?
陳掌柜忙接著道:“雖然是個(gè)乞丐,但當(dāng)時(shí)呼啦啦就圍上來一群叫花子,真的嚇?biāo)廊肆?,我怕那個(gè)董家丫頭如果靠上什么有勢力的人……不,就算是那些窮要飯的,那些人又臟又臭又不怕死……”
“陳掌柜,昨夜我房內(nèi)有一只蚊蟲,擾得我大半夜沒睡,現(xiàn)在想歇息了?!眲⒁总幘砗昧水?,深呼吸了一下,歉意一笑。
“小四,送客。”
陳掌柜肥胖的身軀被寶月閣的小廝們半推半送出寶月閣大門后,劉易軒也跟著下了樓。
“以后若不是客人,與寶月閣也沒有生意往來的人,就說我不在。”到門前時(shí)他對了守門的小廝吩咐,小廝點(diǎn)頭,幾個(gè)正在大廳列柜上挑選飾物的姑娘們巧著看到了劉老板的真身,便開始不自在地?fù)岚l(fā)整裙來。
劉易軒對她們欠了身便出了門。
左穿右行繞過幾條弄堂,不一會兒便在家酒肆的街角瞧見了一名乞丐。
剛過晌午,正是人最為發(fā)困的時(shí)候,那個(gè)乞丐縮著小小的身子靠在稻草堆上一動不動,酒肆旁種著許多大槐樹,茂密的樹冠與紛亂的蟬鳴讓那片綠蔭下面更有了休憩的氣氛。
劉易軒在遠(yuǎn)處看了一會兒,也沒見那乞丐起身,那件行乞的灰衣褂子很寬大,人一套在里頭,便什么身形都看不到了,他瞇著眼又等待了一會兒,董青璇卻還睡著。
劉易軒走過去,雖然有樹蔭遮著,畢竟還是在外頭,擋不住的光線讓那張臉上密上一層汗,除去表層的穢物與亂糟糟的頭發(fā),臉上熟悉的五官沒變,只是瘦了許多。是他將她變成這樣的。
他蹲在她前方看著,見她抖了下眼皮醒了過來。
“你醒了?!眲⒁总幱沂謨?yōu)雅地放在蓋住膝蓋的白衣上。
這本該再熟悉的情景卻董青璇立刻警覺起來。
面前的男人只笑瞇瞇看著她。
“你想……做什么?!?
劉易軒的袍子舉起來了,白袂飄過,咣當(dāng)一聲響。
一枚銅板落入了碗口,咕嚕嚕滾了幾下,便疊在原本的銅幣最上方。
劉易軒依舊蹲在她面前,上揚(yáng)的唇角連帶著霧蒙蒙的眼睛都煞是好看。
這就是他的目的,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來侮辱她。
“是不是很想殺了我?”劉易軒笑。
那枚銅板實(shí)在扎眼得很,那么強(qiáng)烈的陽光下看著就像金子般閃著讓人不得不注目的光芒,董青璇將那缺口的碗挪到自己面前。
“謝謝大爺?!倍噼瘜⑼胫械你~板全都倒進(jìn)一塊花邊布,再將花布收好。
劉易軒的的唇平持了下來,他再看眼董青璇后便抖了抖白衣往回走。
“等等!”
“謝你,是因?yàn)槟闶俏覀兊目腿?,河虎幫有?guī)矩,拿了客人的施舍,就該說謝謝?!倍噼舱酒?,她吸了口氣,“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后悔今天施舍過我這枚東西!”
槐樹的大葉子們開始呼呼作響了,劉易軒的白袍也隨之飄動起來,他回頭看了看站在墻角的那個(gè)矮小的乞丐,背著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