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一張弓,弓上掛著一個香櫞。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成為皇妃,在后宮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好像是千百年來多少女子都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對于元春來說,是否也真的如此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們分明可以從她無語淚先流的凝噎中看出她的萬般無奈與委屈,她搖頭否定的姿勢分明那么決絕。“二十年來辨是非”,那個年紀的她,已經(jīng)通達人情世事了,她的滿含悲怨是對自己也是對家人,但是,既然她已經(jīng)無法更改自己的生活,那么只能硬著頭皮往下沖,如何還能夠計較當初的對與錯?值得與否?
元春的出場雖然很少,但是分量卻十足,曹雪芹對她的刻畫真可以說每一個字都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雖然,鳳姐一次次地苦著臉說省親一次虧空了多少多少銀子,但那其中的實惠和好處自是不用我們多說的,不管怎么著,家族里出了個皇妃都是很光彩的事,這光彩不但是面子上的榮耀,對于整個賈府的命運來說,更是舉足輕重的,她一舉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賈府則搖身一變成了皇親。自此,整個賈家的榮華富貴便全都捆綁在她的頭冠上了。而她大觀園的省親,更是讓賈府的地位得到了大大的提升。
在大觀園中的群芳中,她絕對是出色的一個。因為,就連寶釵那么一個容貌、才情、秉性都幾乎接近于完美的人也未能入選進宮,由此看來,元春肯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們沒有看到她華麗麗地走向?qū)m墻內(nèi)的樣子,但是卻看到她在大觀園中省親時候的哭訴。也許當日的大觀園里,面對跪拜了一地的自己的至親們,元春的心里更多的是酸楚吧,這一跪,就將她拒之門外了,而自小長大的那個家門,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大抵,一個人得到的和失去的總是同等的,當她入了宮成了皇妃,當那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可是她也將所有的親情都拋出去了,但是,她的身上卻還背負著整個賈家榮華富貴的使命。
她是大觀園中一直最華麗卻也最孤獨的囚鳥,但是,任那再多的榮華富貴又有何用?這些,相對于她內(nèi)心的孤單寂寞來說,只是一個沒有任何用途的空架子而已。她的終身都只能是被困在一個金碧輝煌的鳥籠之中的金絲雀,人前被人羨,人后卻只能獨嘗其中的辛酸淚。
賈妃滿眼垂淚,方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攙賈母,一手攙王夫人,三個人滿心里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賈母、王夫人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
她的哭不似平常人的哭,因為她的“貴”,她的“高”,她的身份與地位決定了她不能像平常人一樣哭得自由、隨性、隨心,尤其是當著自己跪拜一地的親人。這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呢?但是她還是哭了,哭得壓抑異常,她在垂淚、哽咽、忍悲強笑,她的哭痛嗎?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卻不能發(fā)出一點聲音,那所有痛的力度最后都要加倍地返回到她的身上,不但不能哭得盡情,而且,她還必須要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來,想想,一個人最大的悲哀也莫過于如此了吧,當你連哭都不能自由,你還能再要求些什么呢?任那再多的榮華富貴又有何用,這些統(tǒng)統(tǒng)抵不過她失去的點滴分毫。相對于她內(nèi)心的孤單寂寞來說,那只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用途的空架子而已。
這個時候的元春,是一個被溫柔的親情擊倒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元春,而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妃。但是,沒有人會想到她會把人人都羨慕的皇宮大內(nèi)說成是“終無意趣”的“不得見人的去處”,完全像是從一個長久幽閉囚禁的地方走出來一樣。她給賈家?guī)砹恕傲一鹋胗?,鮮花著錦之盛”,但卻也因此而犧牲了自己,她的余生只能被幽閉在皇家深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