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與其認為藏刀是庖丁下意識的職業(yè)習慣動作,還不如說是出自他作為解牛高手,歷經(jīng)磨煉而已然養(yǎng)成的高度自覺的習慣心理:成功之后的提刀放松只能是瞬間的,無論何時都應保持萬分警惕,使刀始終“藏”著;否則,如果暴露在外,稍露鋒芒,刀刃便仍有可能會被損傷。
(2)從庖丁本人的角度看,通過解牛,他已經(jīng)把自己手中那把鋒利無比、寒氣襲人的尖刀,以及他使刀的絕技,在文惠君面前暴露無遺,而這極有可能引起文惠君的不安、猜疑和擔心,擔心庖丁將來會不會用他的刀和他的絕技,去干別的什么事;更不敢想的是,萬一庖丁這個神刀手被“逆臣”或其他君主所用,那么,他不就成了別人手中的一把所向披靡、難以對付的尖刀了嗎?所以,庖丁必須趕快把刀藏起來,別讓它老在手上晃悠著,看起來很扎眼,以免主上從此老是胡思亂想,惦記那些沒有影兒的事兒。一旦被他惦記上了,庖丁的麻煩不就大了嘛!從這個角度說,庖丁所藏的,其實不僅是刀,而更是他自己。
再回到該寓言的中心問題,莊子通過庖丁藏刀這個動作,實際想要表達的深邃意蘊就是:知識分子游走在廟堂中,不要覺得自己才華橫溢,能夠為國家建功立業(yè),就可以放心大膽,在主上面前盡情展示或顯耀;更不能因為憑借自己的一技之長辦成了某些事,得到了主上的賞識,你就可以自鳴得意。殊不知,你展示才華的過程也就是把自己暴露給主上的過程,而正當你欣然自喜的時候,主上已開始暗中注意,算計上了你。為此,不僅開始時要把自己“藏”起來,完事后更要把自己“藏”起來。不然的話,下次你就鉆不成“空子”了。
概括一下,“庖丁解?!边@篇寓言所包含的廟堂保身術的要訣是:一,首先把自己虛掉,然后借此把自己“藏”起來,“鉆空子”;二,始終保持高度警惕,繃緊神經(jīng),切勿大意。
我們看到,在莊子的生花妙筆下,庖丁解起牛來,全套動作既精準無誤,又是那么自然流暢,簡直就如同伴著音樂跳舞一般,充滿了藝術美感。似乎庖丁干這活兒很是輕松快活,并且,他也不像是在血淋淋地肢解一頭活牛,而是在傾心享受一種行為藝術過程。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如果按照莊子的本意,把庖丁的解牛絕技轉用到充滿陰謀和傾軋的政治領域中,情況又將會怎么樣呢?我想,莊子借此寓言所提出的滑頭保身秘笈,雖然高明至極,但知識分子要是真玩起來的話,絕對不可能像庖丁解牛那么輕松,更談不上什么快活。擔驚受怕還來不及呢!